“老姐姐,这是我教得两个学生,待会啊,由她俩唱戏给你们听。”
居中的老人是村中唯一的一个百岁老人。
一晃十年过去了,当年坐在黄土屋前拍照的一群老人走的只剩眼前这位百岁老人。
风红缨拉着蓝姗姗凑近了喊:“太奶奶好。”
百岁老人咧着无牙的嘴,笑呵呵的。
“好好好。”
骨瘦如柴的手摸摸风红缨,自顾自地说:“长得真俊,唱啥子戏呀?”
“《白蛇传》。”
老人听不清:“啥?”
风红缨铆足了劲,大声道:“太奶奶,我们唱《白蛇传》!”
老人这回听清楚了:“这个好,我也会唱呢……”
后面的话老人一直在嘀咕,风红缨没听清。
钱萍解释:“十年前,老姐姐比现在硬朗,村里的老人都喜欢围着她转,属她唱戏唱得最好,《白蛇传》的词还是我教她的呢,老人家到今天还记得。”
风红缨半蹲在身细细聆听,老人瘪瘪的嘴一张一合。
“雨过天晴湖山如洗……”①
老人哼唱的是京剧《白蛇传》中‘游湖’选段。
台下不时有人端着板凳抱着瓜子过来,说话声接连不断,然而老人一点都不受周围的打扰,直直望着戏台子。
风红缨在视频中见过太多痴迷戏剧的爱好者,她们是真的将京剧奉为圭臬,视是一生的珍宝。
百岁老人唱罢,非要钱萍坐她身旁。
“你咋不早点来唱戏呢,你看看,跟你学唱戏的就剩我一个人了……”
钱萍叹了口气,解释说自己工作忙。
老人应该没听到,抬起干瘦的手揉揉浑浊的老眼。
换好行头的风红缨一出来就看到老人坐那抽噎哭,哭逝去的好朋友,哭曾经一起学戏的旧时光。
抖了抖长袖,风红缨缓步来老人身后。
“三妹你可还记得?”老人问帮她擦泪的钱萍。
钱萍笑了笑:“记得,她喜欢唱青蛇,我们当年回北京的时候,是您和三妹搭台唱白蛇传给我们送行的。”
老人吸吸鼻子:“她五年前没的,摔了一跤,脑子摔坏了,儿子不给治,我就让她去我家住,反正都是等死的人,我陪她一起等。”
钱萍红了眼眶,这事她并不知情,去了北京后,她跟这边的老人们几乎断了联系。
有联系也是通过村长捐赠一些物资。
“说来也是稀奇,三妹脑子摔坏后,连我这个老太婆都不认得了,竟然还记得你教她唱得戏,临到死还歪在我怀里唱……”
钱萍哭得更大声了。
后来回京的路上,钱萍告诉风红缨。
“三妹年轻的时候是村里的一枝花,平时最爱唱戏,七几年闹那事,三妹被人举报到了大队长那,大队长带着人翻箱倒柜的搜,她压在箱底的戏服全被公社的人拿去裹稻草人插在田埂上驱鸟。”
“三妹性子火辣,她不甘心,半夜悄摸的跑到田埂将戏服扒拉了下来,这下坏了,三妹被绑起来进行批斗,每天上工干重活不算,中午日头最高的时候,她还要扛着戏服稻草人去田埂上驱鸟,这一扛,就扛了好几年……”
“从那以后,三妹再也没有唱过戏,直到咱们艺术团来到这,三妹才鼓起勇气跟我学唱戏……”
风红缨默默握住百岁老人的手,问钱萍:“三太奶奶最喜欢白蛇哪一段呀?”
“游湖。”钱萍抹开眼泪,“我教她最多的就是游湖中的青蛇。”
风红缨看了眼尾随而来的蓝姗姗。
“姗姗,游湖选段行吗?”
按照计划,青蛇该由唐初夏来,这不唐初夏病了吗,蓝姗姗又主动请缨,钱萍只好答应让蓝姗姗试试。
蓝姗姗往学校交得录音作业完成的相当优秀,钱萍唯一担心的是蓝姗姗上台前退缩。
“行吗?”钱萍追问了句。
蓝姗姗已经换了青蛇的头面,乌黑的铜钱头坠着一排亮晶晶的钗子,耳旁的红蓝花将小姑娘的脸衬得越发娇媚可人。
风红缨灼灼地望着蓝姗姗。
蓝姗姗双手交叠,怀中抱着道具雨伞,抿唇没说话。
风红缨目光往下看,青色的戏服下,小姑娘两条腿哆嗦不休。
“没什么好怕的。”
风红缨摁住蓝姗姗的肩膀,柔声道:“既然选择走唱戏这条路,那就要克服心中的恐惧知道吗?”
说着,风红缨手指向身后一排排仰头翘等开唱的村民。
“他们好这口,所以才来捧咱们的场子,咱们不能辜负他们的期望,你临场走了,钱老师可不得重新安排人?到时候化妆,换衣要浪费不少时间,戏不等人的规矩你该清楚的,人走茶凉,到头来咱们唱给谁听?”
一番苦头婆心的劝说后,蓝姗姗终于抬起了头,似是下定了决心。
学着青蛇的模样扭了个腰,蓝姗姗举起未撑开的伞,小碎步般往台上挪去,边走边回头做出单山膀手位,冲风红缨招手:“来来来——”
换上戏曲腔的蓝姗姗恍若换了一个人。
风红缨笑了,一挥衣袖漫步走上戏台后方。
戏台之上,早有身披蓑衣的船夫做着撑船的动作,除了白蛇,青蛇,还有许仙。四人齐齐亮相后,底下数百名村民立马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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