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则善收回眺望的目光, 也同时收敛起眼底的狰狞, 转身朝桌案走去, 沉声道:“让他进来。”
八日之前,国公府的老太君收到外孙女白玉莲的家书。
白玉莲在信中说, 她已经嫁去了金陵沈府,一切都好, 望外祖母不要挂念,家书的末尾, 还随口提了一句, 说是在沈府里见着一个姑娘,竟然长的同国公府表哥院子里的那个菲儿七八分相似,当真是巧了。
老太君当夜就把此事,让府中管事去宫里递消息。
林菲走后, 杨则善大怒,立即派出大量人马,天罗地网地寻她,可是大安朝的疆土辽阔,茫茫人海要寻觅一人,终究还是太难。
只是万万没想到,竟然在一封金陵寄来的家书里,得知了林菲的下落。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时,包厢的门打开来,金陵太守让部下在门外候着,自己则毕恭毕敬的走进房内,走至杨则善身边,作揖道:“微臣恭迎殿下,微臣不知殿下今日就已抵达金陵,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无妨。太守不必多礼。”杨则善搁下手中杯盏,缓声道:“此次孤是代陛下南巡,考察民情戎政,问民疾苦,来时便听闻江浙地广人稠,尤其金陵繁华富裕,比之盛京,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金陵太守一听,直觉不妙。
杨则善接过梁生递来的账本,修长手指慢条斯理地翻阅着,继续说道:“陛下体恤民情,让孤此番南下除了督察河务海防,巡视河工之外,还下了一道口谕,说是让孤实地考察之后,酌情谕免赋银和粮食。”
他声线幽冷地说着,指腹从账册上缓缓擦过,补充道:“安庆元年至十二年间,金陵积欠赋银四十二万两,以及粮食三千六百七十二石。”
金陵太守听完,擦着额头上不停溢出的汗水回道:“殿下有所不知,金陵虽然繁华,但也就这四五年才好起来的,安庆元年至七年间,天灾不断,民不聊生,赋银和粮食大多都是那个时候欠下的。
且那时微臣还不是金陵太守,只是一个六品的宣抚俭事,后来有幸得朝廷赏识,提拔升迁,今年年初的时候才任职的金陵太守。”
“原来如此。”杨则善搁在桌案上的食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他沉默的时候,敲击声显得格外钝重。
这声音,仿佛就敲击在了太守大人的心口上,让他心脏跳的愈发厉害,只道这个新册立的太子殿下好生厉害,一见面就管他讨钱要粮,被他婉拒之后,也沉着气不发怒,只一副冷静思考的模样。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
只见杨则善姿态矜贵的合上了账册,太守大人见此也暗自松了口气。
“今日孤初来乍到,便歇上几日再去巡视河务海防,至于赋银和粮食谕免之事,等孤亲自考察一番,再做酌情处理。”
“是。”太守大人应下,于是又问:“殿下是想歇在府衙,还是另寻住处?”
“何必劳民伤财,歇在府衙,一切从简便是。”
“是。”太守道。
……
话说。
林菲抱着三岁的沈时宜,跟在林俏身后入得船舱提前预订好的一个雅间内。
沈时峰抱着痰盂吐了之后,也就好受了许多,林俏让丫鬟推开雅间的小隔窗,又拿来一块腌制的姜片给沈时峰含在嘴里,缓解不适。
这时,听得笃笃两声敲门声。
丫鬟过去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个穿长袍的高瘦男子,拱手作揖道:“敢问沈三爷可在里面?”
沈景浔走过去一看,原来是早年在书院里读书时的一个同窗,这便笑道:“秦兄,别来无恙。”
“沈兄。”同窗说道:“刚才我在外头瞧见你,就觉得几分眼熟,没想到真的是沈兄,三年前离开书院后,我就回了姑苏,今日也是应邀前来金陵参加友人的升迁宴,没想到竟会在船上偶遇了沈兄,不知沈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既是昔日同窗,又有缘偶遇,沈景浔便应下:“请。”
同窗也抬手道:“请。”
沈景浔便跟在同窗身后出了雅间,林菲抬头的时候,正好看见姐夫离去的背影。
丫鬟把雅间的门合上,隔绝了外头的喧哗。
沈时峰含着腌制的姜片这会儿脸色已经好了许多,三岁的沈时宜到底还是顽皮,竟自己搬了一个小绣墩到打开的窗户旁边,又爬上了绣墩,半个身子都挂在窗棂上,吓得林菲立刻去抱她。
“姨母,你看河上有小鸭子在游来游去,好可爱。”沈时宜奶声奶气地喊,两只藕节般的小手在空中兴高采烈的挥舞。
林菲定睛看去,只道:“瞧着像是鸳鸯。”
秦淮河畔成片的柳树,长长柳枝垂到清澈的河水里,原本四月才有的飞絮,这会儿竟然提前了一个月,一阵春风拂面而过,那漫天的柳絮纷纷扬扬,飘满了秦淮河的两岸,也顺着温暖的春风吹到了河面上来。
林菲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么壮观的飞絮,忍不住伸出右手,掌心朝上,去接那些风中飘荡的浅白色小飞絮。
一旁的林俏看着,忍不住掩唇轻笑:“菲儿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
林菲低头拨弄着掌心的几颗小白絮,精致的脸上露出真挚的笑来:“我在姐姐身边,可不就是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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