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耳后有一道疤,是小时候陆晋在家中受罚,把他当做出气的物件儿打的,后脑撞到了树上,树枝在上面刮了一条长疤。他晕倒在地上没人管,就一个人爬了回去,自己看医书找药医治,在床榻上整整躺了半月。
小时候没少被陆晋打,他这条贱命却始终都在苟延残喘的活着。
陆浔划亮火折子,慢悠悠地扔到灶坑里,缠绕的火蛇照亮了他大半张脸,他低头摸了摸腰间的荷包,忽然有点相信这东西了。
顺遂了半生,却不知过不了多久,她这场虚幻的美梦就要破碎,陆家有他在就不会一直繁盛下去。他现在很期待看到她绝望又无助的脸。
原来这了无生趣的人生也还有那么点让他死寂的心泛出波澜的事。
陆浔笑出了声。
沈沅在屋里找了针线正给陆允缝坏了的衣裳,他这屋子里外间连在一起,没有屏风遮挡,虽然小,里面的东西却摆放整齐,不见凌乱的地方。
沈沅咬断白线,纤细的手指灵巧地打了一个结,才把缝好的衣裳给他。陆允欢喜地接过穿在身上,沈沅有些心不在焉。
“嫂嫂,你是不是担心七哥哥烧的饭不好吃?你放心,七哥哥下厨很厉害的!”陆允凑过来道。
“以前都是七哥哥烧饭给我吃,直到我也学会下厨,七哥哥过来的时候才变少了。”
沈沅并不是担心这个,她只是怕别人看到,陆允并不明白她的心思,可陆浔应该明白规矩,为什么还要这么胡闹?
“允儿,你在这里等等,嫂嫂去看看厨房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沈沅轻声道。
“好。”陆允乖乖地应声。
沈沅正起身要走,像是想到什么,又折了回来,“允儿,今日嫂嫂是偷偷跑出来见你,别人都不知道,所以允儿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好不好?”
陆允眨了眨眼,“嫂嫂放心,允儿不会出去乱说。”
“我们允儿真乖。”沈沅摸着他的头顶道。
沈沅过去的时候陆浔正在切菜,修长的指骨牢牢地按住刀背,刀法迅速,乱影纷飞,不一会儿案上的萝卜就被他切成了细丝。他的手有一种病态的白色,用力时上面会凸起几道青筋…
“嫂嫂还想看多久。”陆浔把切好的菜放到瓷碗里倒满水滤过去,才抬头看了一眼门口站着的沈沅。
沈沅面色些许尴尬,她不自觉地伸手将脸侧的碎发捋到耳后,理好情绪才走进去。
“我有话想和你说。”沈沅道。
陆浔把菜切好,又去处理下面水桶里放着的鱼,沈沅目光落到那条肥肥的鲫鱼上,想说自己不能吃鱼,一吃鱼身上就会起红疹子,又想到既然鱼一直放在这,他处理得又利落,或许允儿爱吃,就没再说话。
陆浔刮掉鱼鳞,剖开鱼腹,用刀取出里面的内脏,开口,“有什么事嫂嫂定要单独和我说?”
他语气太过寻常,可沈沅总觉得这话很不对劲。
她努力忽视掉这种怪异的感觉,声音放轻,“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想…”
“啪!”陆浔把刀扔到地上,开始清洗鱼身,动静不小,下了沈沅一跳,飞溅起的水花全落到沈沅的裙摆上,有鱼的腥味。
沈沅似是哀怨地看他一眼,因为他,她已经弄脏了两身衣裳。
沈沅攥了攥袖中的手,缓下心绪,依旧用温温柔柔的语气道“陆浔,我不想生出不必要的麻烦,今日如果有人看到你我走在一起,还同在允儿的屋子,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陆浔处理完,又换了水重新清洗鱼身,“嫂嫂没感觉到奇怪,为什么一路上没撞见一个人。”
沈沅想到路上的怪异,忽然明白,“是你做的?”
陆浔没答。
他把洗好的鱼放到盆里,添上配料,又到旁边干净的盆中用皂荚清洗自己的手,随后他才转过身看向沈沅。
她今日着素白流苏襦裙,头梳飞云发髻,耳朵上的鎏金芙蓉耳铛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
破旧杂乱的厨房,她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地站在他面前,精致得像是养在金屋里的小公主。而他却满身脏污,在泥沼中苦苦挣扎。
陆浔忽然觉得可笑。
“嫂嫂,没人教过你不要随便对别人施加同情吗?”陆浔倚着梁柱,倏的开口。
沈沅狐疑,没明白他的意思。
陆浔眼睛盯着她,向前走了几步,沈沅被他看得不自在,想后退,可背后是灰土的墙,没有可退的地方。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陆浔已经到了她面前,手抬起,干净的指腹慢慢触碰她的脸。
沈沅想侧头躲开,陆浔却先她一步,指腹已经碰到她的肌肤,沈沅被他冰得不禁颤了下,双手攥紧,出声,“放肆!”
这应该是沈沅在十余年中说过最为凶狠的话,可她轻颤的音加上略低的声线给其中加了点软绵的感觉,像是在…撒娇似的。
陆浔仿佛没听到沈沅的话,眼里淡漠如常,冰凉的指腹在上面捻了两下,慢悠悠地开口,“嫂嫂的脸沾了点灰。”
漫不经心的解释。
沈沅被气得脸发红,一把推开陆浔,气呼呼地就要向外面走,到门口又骤然停住脚步,把心中的郁闷压回去,“日后不会再发生马场的事,我希望你们兄弟二人之间的关系能够和缓,不要有过大的愁怨。”她停住声,最后又加了一句,“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见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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