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很淡,很凉,听不出什么语气,沈沅却只下意识感觉到羞辱畏惧。陆浔行事要比三年前变了许多,他不再是隐忍蛰伏的陆家庶子,而是一匹亮出锋芒爪子的狼。
她本应该羞愤掩面,可和陆浔相处,不得不让她提起精神,因为他是最危险的狼。
帕子不徐不疾擦到她的被墨迹染黑的脸上,“死”已经晕散了,只剩下黑乎乎的一片,干净的小脸看不出往日白皙,精致的妆容也被擦得一干二净。
陆浔满意地收回手,将帕子随手扔到她身后的案上。
…
内寝净室置一净盆,陆浔放开她时告诉她去里面好好洗洗。沈沅咬唇走的时候,整张黑乎乎的脸都紧紧贴近他的淡青的前襟上,狠狠蹭了两下,直到他的衣裳脏得不成样子才抬起头。
陆浔似是没料想到她会这么做,怔了下,单手拎她衣角,“嫂嫂胆子可真是大!”
现在陆浔就现在她身后,凉凉看她,目光微冷。
沈沅脸埋到水里,用芝玉清洗掉墨迹,再换水洗干净脸。
陆浔在她身后看着娇小的人慢条斯理不失矜贵的动作,轻嗤了声,小嫂嫂真是大家出来的贵女,规矩还挺多。
沈沅净完面转身看向陆浔,没了妆容铺叠,整张脸看上去如清水芙蓉,显出不合年纪的稚嫩。
陆浔扯了扯胸口皱乱脏污的衣领,刚欲开口,就听耳边温柔浅淡的声儿,“七弟。”
陆浔手停住,微怔间,沈沅已小步过来凑近陆浔的脸,她柔柔地放低声,温和的声线仿若当年初见一般。
她含笑看他,一双眼缱绻温柔,似盈盈秋水,此般柔情他三年前也见过,只是所对的人不是他罢了。
这句温柔的七弟,把陆浔又拉回到初识的时候,而她已非当年,他亦是如此。
陆浔低眼看她,漆黑的夜中打量她含笑温婉的面色,企图在其中找到羞恼厌恶,却分毫都没有。
“时候不早,嫂嫂净完面也该动身进宫伺候皇上了。”
第27章 梦回
萧瑟秋风中,长安城户户灯歇,唯有零星几处生着光亮。
沈府关紧朱门,前院正厅仆从具在门外候着,内室素然,沉寂得针落可闻。家中四人分坐各椅,沈老太太位于上首,平日梳理一丝不苟的发鬓此时显出几分微乱,身形佝偻,显出老态。
“母亲,阿沅已叫人传信,此事她有法子解决。”沈枕白拿信放到沈老太太手边。
沈沅太太冷哼,手中拐杖抬起就朝沈枕白打了过去,打得低,正中沈枕白的膝弯,动作可不小,沈枕白险些摔倒地上。
“她有法子?窈窈一个外嫁妇人,陆家都冷漠得直接把她送到昏君龙榻上,她能有什么法子!”
沈老太太中气十足说完,胸口起伏两下,喉咙干痒,一时竟觉得胸闷气短,猛咳了咳。
“母亲您仔细着身子。”季为霜暗嗔了眼沈枕白叫他别说了,到沈老太太身后给她抚背顺气,柔柔道“窈窈料想您会动怒,千叮咛万嘱咐要我把这个给您,叫您信她。”
季为霜从袖中拿出一绢帕,上面歪歪扭扭正是沈沅调皮的字迹,嘻嘻哈哈好像她幼时在沈老太太身边承欢的模样。
“祖母勿念。”仅四个字,沈老太太混浊的眼湿了,将绢帕覆于心口,老泪纵横,悲痛再难压抑,“我的宝贝窈窈…”
怨她,怨她这么早把这个宝贝孙女嫁出去,还嫁到那等的虎狼人家。
沈家有一子两女,长子从军驻守边塞至今未归,次女尚在闺阁待嫁,唯有幺女最先嫁了出去,方及笄就已为人妇,还什么都不懂呢便要去管一大家子的事。
季为霜有孕的时候被一只野猫吓过,惊了好些日子,整夜都不得安睡,无法,沈枕白不得不从宫中请了太医诊脉,开了几副汤药方子,但对腹中胎儿多少会有些伤害。
孕中这番折腾,沈沅未足月降生,打娘胎里出来气血不足,就没养好,无论是沈老太太,还是沈枕白,季为霜,都对这个小丫头关照最大。完全是放在手心里捧大的姑娘,从未料想过当初一桩婚事,落得今日困境。
屋内再次沉默悲恸,季为霜何尝不心疼她的孩子,眼泪簌簌下落,又怕抽泣引得老太太更加心痛,极力忍住了。
沈枕白酸涩苦楚,难言沉痛立在下首,默默不语。
…
九重楼顶,深夜寂寂,万家灯火相持尽灭,一盏孤灯都不见了。方才缓和气息悄然散去,无形中又变得凝肃。
四目而视,她在陆浔薄凉的眼里抓出一分戏谑调笑。沈沅从袖口拿出帕子,去擦他薄唇残留的水渍,动作轻轻揉揉。
陆浔垂眼看她。
“陆家大夫人亲自来服侍王爷,王爷还不够解恨吗?”
陆浔恨陆家,沈沅清楚,她是陆家大夫人,亦明白自己如今处境,若不依附陆浔,只有落得任人玩弄,身如浮萍的下场,而他们沈家也会不得善终。
她笑时,眼里盛了月光,漂亮得宛如仙子。这份漂亮却被陆晋私藏了多年。
陆浔盯着她明亮的眸子,漆黑的眼冷如冬日冰霜,似寒潭般深暗。
放在三年前,她依旧有贵女的骄傲端庄,这种事自然做不出来。
解恨吗?自然,今日之情形,他整整念了三年。
他垂眸看向她温婉的神色,此时心里想的都是从前她和陆晋的缠绵缱绻,画面一一在眼前铺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