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就是有流水剑意护他不死,又哪里能轻易将他从成洲眼皮子底下带出来。
翟家三世纯臣,尽忠职守,便就是最后一刻,也甘愿拿自己的孩子去换大盛太子一条命。
只是这一换,换的更是一个为父者的心。
没有哪一个父亲能当真看着亲子去送死,唯一能做的,便是揣着这一份血书,陪他一起死去。
乱葬岗上焦黑的泥土里,行迟扒出.翟游的时候,后者也不过是吊着一口气在。
成洲心狠,承安门之变的血污都藏在那一把大火中,说是将人都葬在神山之中,可那神山,又与乱葬岗有何区别。
说起来,行迟从来都不是什么善人,更不是会随便捡一条命的人,只是为他死的人太多了,年少的他根本无力承受。
只是能弥补的终究是少,翟游向来视他为恩人,他又如何能受。
施与和承恩如若换了位置,最是人心变迁的好时候。
玩弄人心的人很多,今日背后这一个,是个好手。
行迟沉吟,却没有否认:“我欠你一条命。”
好似他想说这一句话很久了,丝毫没有迟疑。
翟游看了他好一会,是自从认识他以来,第一次,这般平等地瞧他。
半晌,一声轻笑。
“呵。”翟游兀自摇了摇头,“错了,半条。”
男人抬起眼,只听面前人继续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翟家赴死,从不需得君家言说。父亲说得对,这恐怕是翟家的命定。”
翟游说着大概是觉得唯有这一个正解了,反倒释然,抬了眼复道:“殿下教习我的恩情不假,这欠着的,折半吧。”
行迟闻言一滞,而后笑了:“如此,那后半条,日后还你。”
似是突然通透,二人对视一眼,终是立在了一处。
点心铺子里仍是静悄悄的,烛火跳跃了几下,犹如邀约。
翟游还有很多话想要问问身侧人,只是一转眼,却发现那人早已经拧了眉心,单是向着他来时的路。
巷口处缓缓现出几簇火把,接着是一驾车乘,开道的乃是宫人,此番正直直向着这点心铺的方向而来。
他在这里,断水山庄定是会拦下,不拦,便是不能,或者是——他吩咐过需得让道的人。
那么这车乘里的那位,只能是一人无误。
也是在这一瞬,行迟突然眼皮子一跳,某种无可明说的失重感突袭而来,无端惴惴。
车乘停下,成启宇走了下来,面前的男子一如往常地淡然看来,好像这世间从来没有什么能令他慌乱惶恐。
这样的眼神,他看过太多次了。
他以为他才是那个永远高高在上的人吗?
他以为,只有他能堂堂正正地稳坐这个皇位吗?
他以为,他想要他这个名字吗?
谁会稀罕。
“你不必改了,朕不介意。”这是前世里行迟与他说的话,“你既已经唤了这些年,便就继续叫着吧,无妨。”
施舍一般,可他也是曾经九五之尊的人,哪里轮得到别人施舍呢?
他留在皇宫一辈子,做了一辈子无名无分的太上皇。
没有人知晓他的苦涩,唯一会去瞧他的,大概也只有那个叫苏林晚的女人了。
小一点的时候她陪他玩投壶,大一些的时候她说他太闷了就开始指挥他烧菜,他烧得很好,她还夸他比行迟有天赋,等到再大一些,他堪堪少年,岁月却似是忘了她,那仍旧是他见过的最娇俏的女子.。
她开始张罗要给他选妻子,他不愿,她还笑他傻子,最后她挑了一个女孩与他,还悄咪咪地要给他塞嫁妆画,怕他害羞,还给塞在了枕头底下。
他分明瞧得清楚,只当做不知罢了。只是后来,那画册被行迟发现了,脸色很是不好,抓了她回的寝宫。后来,她再也没有来过。
她似乎永远都是闹腾的,可唯独对上行迟的时候,会娇羞地红了脸。
他曾以为,她该是个永远天不怕地不怕的皮实人。
原来,她也是个女人。
大约这该是一桩畸恋吧?
成启宇看向那立着的男人,那又如何呢?
这一世,她口中那无所不能的男人,不也要被自己算计吗?
七岁又如何,整整一世都忍得,他难道还怕再等十年吗?
“断水山庄少庄主。”成启宇开口,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声音竟然一如男人当年唤他“大霂皇帝”时的淡淡。
恍若两世轮回碰撞。
翟游已经躬身行礼,行迟顿了一瞬。
下一刻,店门前的男人略略抬手作了一揖:“成启宇。”
“大胆!”宫人厉喝。
行迟却没有瞧那阴气家伙,只对着车乘中的人道:“皇帝想见我,传旨便是,何必请内人入宫一趟?”
“你知道?”
“原本不知道,可你既然知道我是谁,还敢这般前来,看来是有了拿捏我的重点。”
“你不担心?”
这语气,却并非是一个挟了人质的人该有的。
行迟不过冷哼一声:“那得看你的本事。”
第52章 孤军 “呵。”这一声出……
“呵。”
这一声出自一个孩子的口中, 翟游不免往那车乘中多看了一眼。
他记得,小皇帝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