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哥儿把手圈在皎然的脖子上,呜呜呜地呜咽,但刚才被皎然捂住嘴,皓哥儿可能也觉出点什么,只呜呜地流泪,不敢像寻常一样嚎啕大哭。
皎然确实不想皓哥儿出声,街上看热闹的不少,却少有落泪的,哭出声来实在引人注目,且皎然也有点私心,她不想被人注意到,更不想被凌昱看到,如此遥望坐在马背上的凌昱,明明只隔着半条街,但距离却好似比天还远,街上一路送殡的人,和道旁观礼的百姓近在咫尺,实则身份地位悬殊,就像隔了银河那么远。
这种距离感让皎然有些望而却步,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皎然突然有些头疼,假设有一天真和凌昱分道扬镳,该怎么去适应这般相见如不见的情况?但其实后路皎然已经想好了,也有所准备,皎然能预估自己的未来,也自觉只要一段时日便能适应,如若不行,再也不见便是了。
能做到这般确实潇洒,不过皎然大概是忘了当初自己想的是若分手,便努力和凌昱当兄妹的雄心壮志了。
南静王的棺木送至皇陵,从此成了简安王,京城也恢复了往昔的热闹。或许是昨日受到刺激,想多积攒些私房钱,皎然干起活来比以往还要利索,几日不到就把新酒店的新员工全部凑齐,开始了在四季园的实践教学,这样到了新酒店才能直接上手。
六月里艳阳高照,火炉天一大早就热死个人,晌午的地板砖更烫得能煎鸡蛋,不过这般炎热,依然丝毫不减汴京市民饮酒寻乐的脚步,酒客只想找个清凉地静静地坐着,哪里都不想动,除了嘴皮子。
四季园林木众多,比城中其他酒肆凉快,便成了酒客小酌谈笑的好去处,每日最早坐满人的,都是在树旁池畔的阴凉地。
送完南静王后,凌昱愈加神出鬼没,半个月不见人影,来四季园也只是小坐一会儿就走,话都说不上几句,实则也有皎然不想鸟他,因而故意找事做假装没空理他的成分。皎然想着应当是大事要成了,或许到时候自己就真的功成身退,而实则她早就偏离了起初设定的“解语花”的角色。
从花园出来路过夏荷院时,皎然望见缸中的莲花生得正好,便顺手摘下一株白莲,近日暑热难耐,皓哥儿成日系着个肚兜光着屁股到处跑却不喊肚子饿,正好泡莲花水给他消食消暑。
水缸后前是三个竹木搭成的花篱笆架,有一个半人高,皎然刚要迈开脚回前院,却被后头酒客话中的“楼若”引得收回脚步,透过花架的竹枝看去,只见酒客身上一片衣角,不见其脸,不过这不重要。
其中一人正愤愤道:“原以为楼若姑娘是什么高岭之花,怎么居然被他家兄弟摘了去,她以前眼中哪瞧得上这种莽夫。”
是不是莽夫皎然不知,但这话显然是带着满满的个人情绪的,皎然虚扶着花架贴了贴耳朵,又听另一人道,“别人是娥皇女英花开并蒂,她这该叫何是好。”那人顿了顿,笑道,“是不是该叫双龙转了,哪知楼若姑娘还有这等喜好。”似乎对自己的说法很满意,又笑了几声。
但另一位显然没有这种好心情,“什么高岭之花,看来不过也是一个见钱眼开的婊丨子,那秦侍郎就罢了,你说她何时勾搭上秦将军的?还能叫人家兄弟俩为她这般。”
秦双兄弟?这般又是哪般?皎然一颗好奇心都快跳出来了,里头的人却戛然而止不说了,许是喝多,又许是天气燥热,那人只一口一个婊丨子、狐媚子地啐骂楼若,再没挤出半句有营养的话来。
真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皎然很想转过去为楼若说两句,人家一个青丨楼女子,愿意请谁入幕端看她高兴,关别人什么事儿,但到底还是没迈出去,多说无益,还会将自己列为和楼若同类的人。
和凌昱出双入对时是楼若最为风光的时候,这些人捧她为掌中宝,不过过去多久光景,想来是不管多久光景,总有人人前得不到垂帘,便在背后辱骂,皎然不由以人度己,若是自己和凌昱的关系见光,在旁人眼里,她是不是连姐儿都不如,至少楼若的曲乐舞技皆是一骑绝尘的,不然纵使凌昱多一手遮天也捧不出来,要折服这群才子士人,只能用真才实学。
不过,不可能见光的,皎然安慰自己道。
在酒客这里听不完全的事情,去问凌昱也是一样的。
但想见时便别样难,皎然等了三日才等来凌昱到四季园“饮茶”,这人神龙见首不见尾,皎然等了两日心里早就半凉了,所以这一夜也只是碰运气。
凌昱走近水榭时,皎然正斜躺在美人榻上摇扇纳凉,面窗背门,只留一个窈窕倩影,榻边有熏香袅袅升起,从外看去,花园里只有水榭燃着烛灯,朦胧暖香而让人向往。
里间门窗上都用薄透如光的轻容纱围上,水榭外放着一盏长腰绰灯,飞蚊进不去水榭,只能绕着那盏灯嗡嗡地转。说来还要感谢凌昱的大手笔,这样一匹百两用来做叠纱裙的布料,就这样拿来给皎然防蚊虫。
脚步声传来,皎然将团扇搭在腰间扭头往后望去,就见凌昱已经走到榻边,嘴角带着笑意正在看她,凌昱越一脸惬意,皎然就越不乐意,这个时辰,皓哥儿都睡了好吗。
“既然想见我,怎么不让飞月传话?作甚么和自己过不去?”凌昱坐到皎然身边,拿过她手中的团扇开始给她摇风,“也不懂寻条披巾搭肚子,凉风虽舒爽,可贪凉易寒气入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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