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你出来一下呀!”
楚莹莹坐在牛板车上,冲着少年招手。
当看清楚,冬日掉光了叶子的树下,忽然多出一张粉腮时,沈清手里的竹简“啪嗒”掉到地上。
他一怔,默默捡起来。
而后才有些拘束的从门里出来,两只袖子又像老秀才似的,两节袖口对着,抱在胸前。
“楚姑娘…”
楚莹莹瞧了瞧四周,见没人注意,她清了清嗓子。
“沈清,你既是我爹爹的学生,咱们也算师兄妹,是半个自己人了。我有事儿要问你,我就不拐弯抹角啦,你也得老老实实回我,成不?”
到底破坏别人的亲事,是一件有些对不住良心的事儿。
楚莹莹最怕,沈清万一瞧中了香儿…然后自己替香儿跑来问,不就是伤害了一颗少年心么。
所以她这次办事儿,迂回了一些。甚至还特意把狗蛋留在路口那里,只自己一个人来问。
沈清愣了愣:“楚姑娘但说无妨。”
“你有意中人吗?近些日子,有没有成家的打算?”
说是问得迂回,其实也是很直白了。
沈清愣在那儿,俊脸涨得通红,半晌,脸色又变白。
他身体发冷,浑身僵硬,一颗心更是像掉入了寒潭一般,一时怀疑,是否是自己平日里隐藏不够,叫人看了出来自己…
楚莹莹有些疑惑:“沈清?”
少年一怔,回过神来,也不敢抬头看她。
只低着头,闷闷道:“我还要读书,没有成家的打算。”
他这个样子,无论是哪家的姑娘和他在一起,都要过苦日子。
少年心中想得很清楚。
楚莹莹一听,他没有成家的打算,立刻松了口气,拍着胸口道。
“那便好。今日应该会有媒婆过来给你说亲,你若是没有成家打算,那便找个由头拒了罢。好不好?”
她说出了来意。
沈清却心中一跳。
媒婆说亲?给谁?
一丝期盼从心中升起,哪怕明知不可能,少年站在娇美的姑娘面前,依然动了几分心思。
会是…楚姑娘么?
见沈清呆愣愣的,楚莹莹为了说清楚一点,索性解释了一句。
“是裴屠户的女儿,裴香儿。她有意中人啦,可他爹瞧中了你,就想让媒婆来找你说亲。”
“沈清,自家人不说两家话。还要劳你在媒婆面前,找个合适的借口推了这门亲事。”
她想了想,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道:“你帮我把这事儿办好了,我必不亏待你。”
沈清沉默。
半晌,才道:“我会拒绝的。”
他本就从未想过和谁成亲。除了…那个不敢奢想的姑娘。
她就站在自己面前,可他甚至连抬头对视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楚莹莹见他情绪有些低落的样子,握紧小粉拳,安慰道。
“沈清,天涯何处无芳草。我爹说,你读书有天赋,假以时日,必然一飞冲天,有造化在身。来日你成亲,还得请我喝杯喜酒呀。”
她笑着说完这些话,沈清听在心里,却是觉得痛的。
于是,也只能勉强笑了笑,哑声回答:“好。”
少女赶着牛车走远,沈清依然站在原地怔怔的看。
楚莹莹走到小路尽头,那牛背上,就多了一个少年身影。
——是她的表兄。
两人郎才女貌,珠联璧合,天生一对的缘分。
想到往日,学堂里那些爱谈笑的同窗说的话,沈清缓缓转身,回到了自己冰冷的茅草屋中。
头一次,他有些不平。
倘若他…倘若他比现在的境况好一点,是不是就能坦然站在楚姑娘面前?
没有倘若。
他从贫寒困苦中出生,到如今,每一日都活在和娘的相依为命中。
若有奇迹,也定是他做成了什么,考上功名。
少年捡起竹简,火苗在眼中燃起,连带着,胸膛里也生出熊熊火焰。
若我今生无缘在姻缘二字上,得偿所愿。
那么这句话——“一飞冲天,有造化在身”也要尽力做到。
那是楚姑娘赠我的箴言。
让他心动的姑娘走远了,简陋的茅草屋里,却生出了另一种不屈的意志。
是少年人的希望。
*
顾荆一路上都很沉默。
楚莹莹看着他骑在牛背上的身影,忍不住用揉成一团的草叶子,扔到他怀里。
“狗蛋!你怎么不说话,我好闷哦。”
太子打翻了醋桶,正在那儿默默酸着。
明知道那沈清对莹莹有意,他却不能开口说什么,只能远远在一旁看着两人谈笑。
纵使他知道,只要他在一日,莹莹便不会移情别恋。可日后呢?
京中风云诡谲,已经是风起云涌的时局。
他因儿女私情,贪图这些日子的安宁,已经耽搁了这么久。
可该完成的事,若不及时去做。偷来的安宁,总归是要用完的。
他更想心无旁骛的陪在莹莹身边,而不是只这一日两日三日的患得患失和短暂甜蜜。
若他因为怕失去,就这么瞻前顾后,才是不妥。
假使莹莹弃他而去,那一定是他做的不好。他再追回来罢了。
顾荆终于下定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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