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谁?”兰波平静地问。
弥雅胸口起伏,她腾地站起来,背过身去,对着雪白无垢的墙面投掷出答句:“所有人!”
“你为什么恨我?为什么恨其他所有人?”
兰波的问话越温柔平和,弥雅就愈发想要尖叫。但接待室像是刹那跌进深海,她发不出声音。
“弥雅,——”
弥雅一头扎出水面,转向兰波,眼眸还是湿润的,口气却已经干涸:“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她等待兰波因为她孩子气的应答皱眉,或是好言好语地让她“冷静下来”,又或是干脆耐心耗尽直接命令她坐回原位。
但兰波什么都没有做。
他只是注视她。以他那可憎的澄澈眼神。
弥雅浑身骤然脱力,她踉跄歪回折叠椅上,半眯着眼睛轻声说:“别管我了。”
“这样的要求让我很为难。”
和弥雅之前接触过的所有教官都不一样,兰波的用词很讲究,不是故作高深的显摆,而是自然而然,反而加倍让她烦躁。他的谈吐柔软又克制,像偶尔可以从设施窗户中窥见的大片云朵,在高天之上,只要一阵风来便会悠然走远。但弥雅不敢小觑他,那支撑着兰波高大脊背的东西令她恐惧。
她合上眼帘,不信有人能够在她这样的顽抗下保持好脾气。
“弥雅,再过三个月你就要18岁了。”
弥雅倏地睁眼,强压住视线,没往兰波那里看。
兰波等待了片刻:“我想,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什么?”弥雅恶意反问。她要逼兰波说出来。
兰波被她的话语刺中。他缓慢地眨动眼睫,一瞬露出祈求似的神情。
弥雅忍住嗤笑的冲动,坐直交叠双腿,将颊边乱发往耳后别,故作天真地撅起嘴,以比纸杯蛋糕糖霜更虚假的甜腻声调重复:“兰波教官,那意味着什么?请你告诉我。”
兰波显然并不喜欢她这么拙劣地卖弄风情。他再次默然挪开视线。
只需要一个动作,弥雅又被兰波推上被告席。
她拉下情绪的闸门,面无表情地抱臂瞪视对方。
兰波有风度地妥协。
“如果学员不能在成年前从改造营毕业,就无法重回社会,会转入特殊基地继续接受再教育。”他词与词之间的停顿泄露出不忍,“那些基地的学员大都是真正的战犯。”
“我也是战犯。”
“弥——”
“我上过前线,杀过人。”
接待室的室温骤然下降。
弥雅立刻知道兰波生气了。他的蓝眼睛因为愤怒变得更为明亮。
盛怒的男人总是像披着人皮的野兽。弥雅化身挑逗猛狮的蝴蝶,要将獠牙和兽性都勾出来。她单手支颐,轻浮地补充:“反正有了那种大铁块和程序,不管是谁,只要把手放上去,按个按钮,拉个闸门,扣一下扳机,就能杀人。小孩都可以。”
弥雅上半身前倾,任由空气灌入制服领口。她从眼睫下看向兰波。这是个能勾起男人欲望的煽情小动作。她很低很低地念:“兰波教官,你杀过人吗?”
兰波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哑声答道:“没有。”
弥雅轻笑,将头愉快地往后甩。
但兰波沉静的话语令她的动作冻结:
“弥雅,在你出生之前战争就开始了。除了遵从教导你的人以外,你别无选择,所以你没有错。因此此刻,你才在这里。你有权利去见一见更广阔的、更明亮的世界。”
“别开玩笑了!”弥雅的尖叫令自己都惊愕。她因为这一拍的错愕而怒火更甚,起身将椅子踢翻,退到离兰波最远的墙角:“闭嘴吧你!”
兰波伸手扶住翻滚的椅子,动作稳得令弥雅胃里一阵灼烧似的翻涌。他一言不发地将折叠椅放回原位,重新落座,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弥雅,今天我只是想和你聊一聊。”
“我和你的话已经说完了,请回吧。”弥雅学着兰波的口气赶人。
“弥雅,现在开始,我和你轮流问对方一个问题,回答者可以选择保持沉默,但如果开口,必须诚实回答。”
弥雅背过身去,烦躁地猛揪自己的头发。头皮上的旧伤被牵动,她喜欢这钝痛。
“女士先请。你可以问我任何问题。”
“你睡过几个女人?”
“我选择沉默。在人后谈论女性是不值得赞许的卑劣行为。”
弥雅哈地笑出声。
“在进入帝国少年军之前,你在哪里生活?”
弥雅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兰波在问她。这个问题令她感到茫然无措。
帝国少年军这个身份她穿得太久,即便脱下了黑色的军装,它依然包裹她,业已成为她的第二层肌肤。而兰波竟然想要剥去这层皮。
她都不知道那下面有什么。
“我不记得了。我长大的福利院也从属少年军。”
兰波不置可否:“轮到你提问了。”
弥雅厌烦地皱起鼻子:“谁想陪你玩这种游戏?好了没有?够了吧。”
“我还有很多想问你的事,”兰波挠了挠后颈,毫无征兆地难堪起来,“你就没有别的想问我的问题?我是个很无趣的家伙,但好歹可以和你说说外面的世界——”
弥雅不耐地截断:“战争时你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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