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居然还真得亲自送上门来。
李景淮慢慢蹙起眉,他好像许久不曾有过这样无端受制的感觉。
但是身处高位,他并不喜欢掌控无法预料之事,也厌恶被人牵制。
他松开手,后退一步,背着光的缘故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当然,如梦方醒的沈离枝也并不敢放肆看他。
她的视线依然下意识低垂,只有长睫随着呼吸轻颤,像是初生的脆弱羽翼在小心试探着气流之中的危险。
空气像停滞了一样凝重,雨夜过后的闷燥如大网压在人心头,又湿又粘。
“沈知仪。”
听见他的声音,沈离枝才将那双映着日光明晃的眸子抬起。
李景淮看见自己的影子在黑珍珠一样的瞳仁上倒映着,他扯起唇角,有些顽劣地挑起笑,忽然没头没尾说了一句:“你知不知道你生得很像沈明瑶。”
话音出口,他身上的凝重,脸上的不虞,一下都消失了。
所有的悸动、牵绊,并不是因为她‘拙劣’的勾引,只因为这张脸不是?
沈离枝目光定定看着他须臾,如此刺人的话也未曾让她神色有任何变化,该难堪,该愤怒,该嫉妒?
她的唇瓣漾开浅浅柔柔的笑。
秀眉连娟,微睇绵藐,让人色授魂与。
即便在李景淮心里已经垒起了重重防线,这一刻还是会怔忪须臾。
沈离枝微微歪着头,额前的刘海碎发轻柔拂过她的笑眼。
她声音轻柔,像穿过绿叶繁花的轻风,带着一种往来自在的随性。
“太子殿下,这不正是奴婢来东宫的缘故么?”
若不是因为她长得像长姐,此时此刻的她根本不会来上京,而是还在抚州,等着父亲安排的下一门亲事。
说到底,她会在此,也全是因为太子的缘故。
李景淮看着她,缄默片刻,分不出她究竟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强颜欢笑。
不过,既是知道,为何还要来?
“原来,沈知仪是不愿意侍奉东宫。”李景淮声音重归低沉清冷,两人虽然隔着一步的距离,但被他的话生生再次划出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浅褐色的眼底像凝着一团光,是倒映着沈离枝的雪肌。
沈离枝刚刚启唇,太子的第二句话随即到来。
“正巧,近日有人向孤讨人。”
沈离枝那一声极低的我没有,被他的话压来下去,她一时间光顾着微诧,忘却了辩驳,傻傻地仰着脸,一副乖顺的模样。
李景淮怎会相信她真的乖顺,若是乖顺不惹是非,又为何会短短时日让宁远伯府的人上门。
“乔辛宴向我要你。”李景淮轻笑,“若你不愿呆东宫,就走吧。”
他才说完,似乎早已忘记自己来时的目的,再退一步,转身时的袖摆不轻不重扫过沈离枝的手背。
他抬脚,走得利索果断,袖子却被一股小力一扯。
李景淮停步侧头,从自己绷直了的袖子往回看,直到看见袖子的端头被指尖莹润的小手牢牢拽住。
“殿下,我愿意呆在东宫的。”沈离枝语速很快,好像慢上一点真会被太子送出东宫。
送给那什么乔公子?
“当世子妃不好,情愿在东宫做一个奴婢?”李景淮一边说道,毫不客气抬手从她指间抽回自己的袖子。
听到世子妃三个字,沈离枝这才想起乔辛宴是谁,不就是严府大婚那日,错将她认作沈明瑶的乔世子。
即便他不是心中有旁人,沈离枝也并不想匆匆再许给人,父母之言不可说,难道即便做了东宫女官也会没有半点话语权么?
“我是真心想留下辅佐殿下的,求殿下允我留下。”
这不是李景淮第一次从她口里听到‘辅佐’这样的字眼,听得多了,便没有了第一次的轻蔑和不屑,反而深深再看她一眼。
她瞳仁很黑,却不是沉沉暮霭的浓黑,反而像是黑珍珠带着珠晕的光泽。
让人轻易能看透她眼底的真情实感,她并没有说假。
“为何要辅佐孤?”李景淮没有再说戏谑的话,反而因为奇怪她的执着。
沈离枝张了张唇,想要发出的声音又被她下意识吞咽了回去。
她总不能说,是为了儿时,那仅有数面之缘,曾陪她游街祈愿,并告诉她并不比别人差的少年。
是为了那曾经他响亮喊出的,却在数年后被他亲自踩在脚下豪情壮志。
身为大周未来的掌权者,若能是一个贤善之人,世间或许便会少许许多多被残暴杀害的无辜人。
可是,她只是一个从大周偏远州政而来,对于如今的太子一无所知的人。
世人常云,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太子他当真是自己愿意变成如今这样的么?
是因为权利本就是肮脏血腥、冷酷无情,还是因为想要握住权利就要抛弃年幼时可笑的梦想?
她根本无从可知。
一厢情愿的想要去改变,何尝不是一样可笑?
“沈知仪,你连番戏弄孤,很好玩?”李景淮眸子沉怒,一张俊昳的脸顿时变得生疏冷离。
“我没有……”沈离枝咬了一下唇,下唇瓣就被牙印压出一道白痕。
沈离枝想起了自己的儿时,小时候的她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活泼,大人们总是在比较,而她却并不是各方面都优异的孩子,在长姐和同胞哥哥的衬托下,她暗淡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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