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拨开浓雾的清风,像是无声润物的细雨,让李景淮想躲又躲不开。
只能沉默地被迫听入耳。
她从自己最熟悉的几篇背起,可是总归会有些晦涩难背的,很快她就语焉不详,背得磕磕绊绊,遇到记忆不深的更是缺字漏句。
李景淮忍无可忍,默默开口,“……是‘是谓根深固柢,长生久视之道’。”③
沈离枝温声细语地夸他道:“殿下记忆真好,奴婢就没记住呢。”
哪里是她没记住,李景淮觉得她分明是故意的。
让他不由自主提起精神来判断她的对错,就像夫子纠正学生的错处那般,总要仔细听着。
沈离枝撑着脑袋,绞尽脑汁,庆幸的是太子一直都清醒着。
可见这一招看来颇有成效,就如此撑到早晨,便会好起来……
沈离枝乐观的想,虽强忍着席卷而来的困意,但是声音还是越来越低,语速也越来越慢。
小太监隔段时间就要给太子换上降温的冰帕,因为沈离枝的助阵,他没有前几次那么小心翼翼。
谁料变故就发生在一瞬之间。
本来凝神静卧的太子忽而犹如暴起的惊雷出手就擒住了准备附身给他掀起额头凉帕的太监,用力掐住了他的脖子。
一出手就是狠力,大到远处沈离枝都能听见那骨头不堪重握的咔嚓声。
她从桌案后惊醒,大喊道:“殿下!”
李景淮的眼神在昏暗中混沌不清,更不会轻易松开手。
小太监在他手下瞬间脸就憋的铁青一片,另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出去搬救兵。
“救——救命!殿下他又失控了!——”
沈离枝转身拿起蜡烛,忽而看见桌面上还有一柄剪烛芯的小金剪,她也摸在了手里,等赵争等人进来时,沈离枝已经站立在了床边。
太子本能的避开她手中的烛光,可是手下的动作依然没有停下。
小太监拼命挣扎,踢腿掰手,可李景淮的力气何等大,宛若铁箍纹丝不动,眼见小太监已经无力挣扎,手脚皆垂。
常喜看见沈离枝放下了蜡烛,手里拿起金剪,正高高举起。
“沈大人别伤了太子!”他慌张地大喊。
一剪刀下去,血液从沈离枝手心疯涌而出。
猩红的颜色在昏暗中也是那样艳丽夺目。
沈离枝把手横在太子和小太监之间,血滴下来,落在太子紧绷如弦的手臂上,烫得像是烛泪垂落。
李景淮微微张口,重重喘了口气,用力紧箍的手指慢慢动了动,先是食指而后是大指,最后手松开。
小太监从他手低滑落,在地上被遽然涌进的空气呛得狂咳不住。
这些都没在引起李景淮的注意,他的目光落在那一片赤红上,久久不能挪开。
他忽然抓住沈离枝伸到面前的手。
沈离枝手心疼,手腕更是被李景淮抓得紧痛。
她轻着嗓音,像是担心再惊起困兽的撕咬,看着他缓慢道:“殿下,奴婢手疼……”
李景淮心尖一颤,忽而将那手心拉近,鬼使神差低头一吻,吻在了那灼热而腥甜的伤口上。
第60章 伤鸟 一只享受荣华富贵的鸟儿
太子这场恶疾来也突然, 去也离奇。
折腾了一夜后,三重殿里紧张一宿的宫人彻夜未眠。
唯有寝殿里两人在晨曦之中浅眠。
李景淮睡了过去,却又很快惊醒。
他做了一个很短暂的梦, 梦里延续了夜晚的画面。
只不过, 他看见沈离枝用剪刀扎得不是她的手心而是心口。
喷涌而出的血仿佛是洪流,把他瞬间淹没。
他想要捂住伤口,可是那血怎么也止不住, 疯狂地自他的指缝里涌出。
他心焦如焚, 冷汗淋漓,极度的恐惧和害怕让他宛若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桎梏, 再不能动弹。
那是他很长时间没有经历过的感觉。
好在, 他很快就从这梦魇里挣脱了,后背冰凉一片, 那是还未收干的冷汗。
他惊疑不定的眸子半响才重新凝聚,视野之中就是沈离枝的脸。
她正趴在他的床头,侧着脸枕在自己的手臂上,恬静地沉睡。
丝毫没有噩梦困扰, 甚至唇瓣还微微上翘,像是在做一个好梦。
浓密的眼睫随着她细微平缓的呼吸或有微颤,像是蝶翅舒展摇动。
那只受了伤的手掌被裹上了白色的纱布, 像狸奴的雪掌。
佛经中说,佛陀舍身饲虎, 割肉啖鹰。
原来当真有这样傻的人,她大可用剪刀去刺伤小太监,只要能救他一命,即便伤半只手,想必他也是愿意的。
何必要伤害自己?
李景淮从没有过这样的想法, 他心中唯有利弊得失,没有舍己为人。
在他眼中,伤害自己成全别人并不是大度和善良而是愚笨的蠢货罢了。
可是这小蠢货,为什么还能睡得这么香甜。
他慢慢坐起身,侧头垂目,深深看了眼沈离枝的睡颜,然后拿起她的左手。
翻过来看,在她手心那交叠几层的纱布还是不可避免被血染红,太医说伤口不浅,可见她没有对自己下轻手。
不是疼吗,还下这么重的手?
他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心,润湿的纱布将血沾上了他的指腹,黏黏的,可却没让他觉得脏污和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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