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这一声“四嫂嫂”却是提醒了他几分。
早在那场与辽人的死战之前,姑娘与四皇弟订婚的喜讯,便传来了军中,击断了他与京都城最后的牵挂。
出征前姑娘送给他那副刺绣的腰带,被他用长剑划破。碎片散落在城楼之下,被辽人的铁蹄踏入了泥沙。
他不打算回去了,师傅用身躯与三万大周将灵守住的城堡,交由他来守护。唯有赴死一战,方不会辜负。
如今坐在他身边的姑娘,被小妹那一声“四嫂嫂”叫得面色紧张。他不紧不慢问她:“与四皇弟定亲的时候做的?”
“嗯…”姑娘垂眸答着话,声音有些虚弱,“月悠是…是尊着姑母太后的意思,与翊王殿下做的。”
他不打算多问。太后将那桩婚事全权揽在自己身上,保着姑娘这一副无辜可怜的姿态。可太后是什么样的人,他心中有数。
还曦将不喜欢这位陆姐姐的小心情,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凌烨偶与她夹菜的时候见着了,便就顺着小妹的意思,让姑娘先行退下。
“还曦有些认生。今日你先回承乾宫,朕陪她用膳。”
姑娘面上闪过一丝失落,却依旧挂着一副勉强的笑容。“那月悠便不扰着陛下和公主了。”
待安小海将人领了出去,凌烨抬筷夹了鱼肉放去小妹碗里,“快吃。”
还曦挑着鱼肉放到嘴里。看着一旁的皇兄,却又迟疑起来。
“陆姐姐与皇嫂生得好像。”
“嗯…”他轻声答应,并未抬眸,再夹着块排骨放去小妹碗中。
“那…皇兄会不会不喜欢皇嫂了?”小姑娘皱着眉,眨巴着眼睛望着他,满面都是担忧。
凌烨手中的筷子顿在了半路。
喜欢?
这个词,他从未试想过用在皇后身上。
那不过是太后用来稳固陆家皇后之位的棋子,也是信国公府与他赔罪的礼物。一度端庄贤良,偶尔欣甜可人,他尚且还算满意…
而今却不同了,陆月悠入了宫,皇后似是打算卸了身上的重担,寻着其他的出路。
他嘴角淡淡浮出一抹笑意。
在这深宫中,她又能有什么别的出路?
信国公府前程未定,朝阳郡主这位嫡长女儿,身上的重担注定是卸不掉的。
“皇兄,你还没答我的话?”还曦痴痴地等着,她不想皇兄喜欢别人,更不想皇兄喜欢那个对谁都能好的四嫂嫂。
“不会。”他不会让小妹失望,哪怕需要编造些许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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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月悠往承乾宫去,在袖口里摸到了那瓶烫伤药膏。
方长姐回到宫中,便将她叫去了偏殿,让她来羲和宫陪皇帝用膳。临行,长姐又让桂嬷嬷寻来这瓶烫伤药膏,说是还曦公主额角上的烫伤疤痕,许是能用得上。
然而未等她拿出药膏来讨好公主,陛下便不温不火地命她离开…
公主不喜欢她,还当着陛下提起了她与翊王的过往。那香囊,陛下也未曾收下…
帝王的口吻让她猜测不透,从羲和宫里出来了,她仍有些担心,公主会不会再与陛下说些什么…
陆月悠回到来承乾宫的时候,特地再去见了一回长姐。
“月悠怕是惊扰到公主了。陛下让我先行回来…”
星檀正用了午膳,见幺妹面上委屈,招招手唤人过来,“公主确有些认生,多见几回便该要好了,随他们兄妹去吧。你定是还未用食的,就在我这儿吃吧。”
星檀让人添了双碗筷来。
陆月悠听话坐了下来,目光却落在满桌的菜肴上。御膳房中餐食依着品阶有别,皇后的饭食,比之她房中的,要上乘太多。她自问不是贪吃之人,只是相较之下,便发觉了自己的卑微之处。
如今寄居在承乾宫中,她自不能挑剔什么。可若日后真有了自己的宫苑,怕是也不能和长姐这处的相提并论。
或许原本,这些本都该是属于她的…
如此一想,陆月悠没了胃口。草草吃过几口白饭,便就撂了筷子,起身与长姐请了辞。
星檀困乏得很,正急着午睡。并未留意太多幺妹的面色。许了她出去,方自己起了身,让桂嬷嬷扶着入了寝殿。
许是晌午累过了头,星檀着一觉下去,到傍晚方起了身。吃过几口淡粥,又叫丘禾送来几卷画卷,靠着凉榻翻看起来。
她不通琴艺,对书画却别有一番喜爱。儿时被母亲忽略的兴趣,在祖母那里却被万般呵护。
祖母说,女儿家不必样样儿都会,可总得有一样喜欢的技艺傍身。将来不论贫贱富贵,都能与尔常伴。
她极少动手作画,却对赏析别有一番见解。在江南的时候,书房里的画卷堆满了三面墙边的博古架,可惜来京城的时候,只能挑些最舍不开的带着。
她张开画卷儿,方赏了一会儿,桂嬷嬷却从门外回来,“娘娘,安公公在门外,想求见。”
星檀合上画卷,提起几分精神,“传他进来。”
安小海入来行了礼,方是一揖道,“娘娘,就来入秋,内务府与娘娘备着了十斤棉料儿与十匹锦缎。娘娘看看想做些什么样式的,奴才早些与您安排。”
星檀本以为是有什么要事儿的,却不想是这些常年的琐事儿。
安公公素来管着前殿与宫苑外的事儿,入了夜,便少有来打搅,今儿这个时候来问入秋布料儿。星檀隐隐觉着有什么不妥,却又道不明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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