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星檀睡得不沉。不知怎的,她见得了北疆的战场。那是她从未去到过的地方,却隐约记得,是有人写了信给她。
十月十八,黄沙起急,风沙让大周兵士不适,险些中了辽人的埋伏。好在师傅及时下令后撤,暂避锋芒,容后再战。
十一月初一,大雪。沈越埋伏于东侧,孤领赤鑫大军夹攻辽人,大胜。阿檀,很快就能见你了。
十一月十六,天晴。辽人休养生息,不敢出战已半月之久。风清月明,想你。
北疆风雪,如一幅幅广阔的画卷在梦中展开。她心中的那个少年,金戈铁马,持着长剑在沙场张狂…可京中出了事,太子被废,她回了信给他,想让他早些回来,也不知他能多久收到。
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她只觉背后已然一身冷汗。落笔在信纸时,小轩窗外正飘着鹅绒大雪,仿若昨日,也仿若隔世。
“小姐怎么了?”
丘禾睡在床帏外,听得动静,方起身来寻她了。
听得熟悉的声音,她的心跳方平复少许。“没,只是个梦罢了。”她缓缓看向窗外,天色已然泛起了鱼肚白。窗外却传来稀稀疏疏的脚步声。
是江蒙恩正随着皇帝,往小别院外行着。
话语声虽小,可此时别院静籁,星檀自听得些许。
“华澜从牧场回来了,带了肉和粮食回来,正在城楼上候着。想与陛下请,该如何放粮。”
皇帝并未多语,脚步急着直往外去。星檀远远望着那抹身影,负手而行,英朗如斯。她也起了身,方吩咐丘禾道,“我们也去看看吧。”
因城外难民成灾,安阳城这几日本就热闹不起来。清晨的街道,扬起丝丝缕缕的薄雾,百姓寥寥几人,只是出来交换些食物。便就愈发清冷了些。
皇帝一行走得快,已早没了身影。
星檀行来城楼下,本还被几个守城的侍卫拦了下来。还是因华清认得出来了她,方让另一暗卫护着她来了城楼之上。
白日的光,一点点爬上了地平线。而城楼下黑魆魆的一片,骚动熙攘着,正是那些饿得已无力哭嚎的百姓,唯有婴孩儿无法停下哭声,窝在母亲怀中,嗷嗷待哺,女人却早已没有奶水了。
城墙正中的门楼里,凌烨正也望着同一副画面。华澜正说着从那牧场探回来的情形。
“那牧场不小,约有三百牛羊。一旁还有些谷物稻场,只粮都是用来喂牲口的,不是精粮,暂且也能用上。属下让他们清点了牛羊的公母。留下奶量好的,继续产奶。其余的宰杀了几头,取其肉。可城楼下三千余人,那牧场,看来也只能维持两三日的口粮。”
“两三日…”凌烨叹息了声,“那便先就着这两三日。”
“你先放话下去,叫妇孺先来领奶喝。那些粗粮与肉碎同煮,一人一碗,不得争抢。”
华澜应下一声,却听主子又吩咐道,“华清查得,城外东边有座灵虚观,城外西侧有间云隐寺。稍后你往两处先行打点,让那边僧眷与道友先行做好接济难民的准备。与他们说,每日的口粮,由安阳城内包送。”
待华澜走开,凌烨方将目光从远处收了回来,又吩咐立在身后的江蒙恩,“一会儿回到别院,将太守府的人都遣退出去。只留我们自己的人把守。”
主子的话,江蒙恩自不多问,只照办便是。却见主子的目光已然落向了别处。
江蒙恩顺着主子的目光看去,却见城楼一角,一身雾紫的丝罗裙,摇曳在清风之中。那女子侧面轮廓精致柔美,只一双目光望着城楼下,似有几分忧愁。
见主子凝神,江蒙恩自未敢再语。不多时,主子果然缓缓往那边靠近了过去。
星檀正与丘禾指了指,不远处大树下,聚集着好些体弱不堪的人。许是生了病,难民害怕起了瘟疫,便将他们弃开得很远。
旧铁与泥沙摩擦的声响忽的传来,往下看去,竟是城门开了一道儿小缝。那打头的侍卫是华澜。身后跟着的几个兵士,正推着两个大桶,由刀剑护着,行去城墙脚下。
“我家大人说,大家稍安勿躁。一炷香后,开始分口粮。一人一碗,不可慌乱。”
人群中一阵嘈杂。听得有食物,有人兴奋得跃跃欲试,有人却早已无力高兴。
华澜方再道,“大人有令,有孕妇人,四岁以下孩童,可先行来领些牛羊奶。”
星檀却见那些妇孺,已被家中夫郎扶了起来。持起手中的碗,抱着孩子,往华澜那边凑了过去。那些怀中的婴孩儿似也看到了希望,忽的止了哭。
众人有礼有条,却也无人再争先恐后。一口鲜奶将将喂入婴孩儿的嘴中,那小手曳起妇人的衣领,紧紧握着,吞咽却不肯停下。
“何时来的?”
皇帝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星檀方揉着湿润的眼眶,看向他眼里:“有一会儿了。”
“是来看他们的?”皇帝的目光,只望了望城楼之下。
“嗯。听闻有粮了。”她笑了笑,“他们都能活着。”
“嗯。”凌烨淡淡答着她的话。
此时朝阳如沐,暖光洒在那对浅浅的笑靥上,清风过境,拂动着她鬓角的碎发。那些梦境仿若成真,他不觉也跟着扬起嘴角。方试探着去寻她的衣袖。
想寻得那只手来,紧紧握在掌心,却被她有意无意躲开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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