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云方看来的茶水, 被祖母接了过去。“陛下坐下说话吧。”
老太太口气从容, 凌烨自也敬着老人家是名门之后,方未曾计较君臣之礼。循着一旁座椅落座下来,方听老太太继续与他道。
“陛下住来这松柏院里, 也未曾问过老身的意思。只是国公府的脸面事小, 皇家的脸面事大。早几日将军府老太君来,便有所提及, 这事儿京城都快要传遍了。老身也是担心孙女儿的名声, 还望陛下体谅。”
老太太借着皇家脸面有所提点,凌烨心里却也清明。只老太太这说法, 他不甚认同。
“朕与阿檀不过走散了三年,却也从未和离过。京城的人,他们有什么好传的?”
“……”顾氏一噎,皇帝如此说, 似也并无不对。顾氏却也寻得自己的缘由:“温惠皇后已下葬三年了,我阿檀如今怎就与陛下是夫妻了?”
此回轮到皇帝沉了声儿,星檀望向那边, 见得他眉间一道儿川字,目光颤动着看了过来。她方躲开那目光, 只觉祖母说得没错。那些微薄的夫妻情分,早断过一回了。
半晌儿,方听他接了话去,“朕一直当是,若阿檀觉着不是, 朕让礼部拟旨,再册封一回皇后便是。”
祖母却是不紧不慢着,“册封什么倒是其次,可老身如今就这么一个孙女儿了,陛下若仍不珍惜着人,老身娘家还有些陪嫁,要养个孙女儿一辈子,却也不是难事儿。”
皇帝只答得低顺:“祖母说得是。”
听那口气中几分认错的意思,顾氏都有些心软,却仍持着三分冷淡,理清了些嗓子,方与人再道。
“此事还望陛下慎重,老身这松柏院粗陋,却也不是留人的好地方。便请陛下先行回了皇城,再多加考量。”
“……”凌烨噎了一口气在嘴边。他还有什么好再考量的?这三年梦中再无他人,后宫也早就清清白白…老太太这却是下的逐客令。
他并未思忖太多,只回了话道。
“祖母担心的事情,朕明白了。可考量却也不必。待改日接阿檀回宫,朕定护她一生,此乃君王之言,一言九鼎。”
他字字如钟,沉稳十分。
说罢了,他方起了身。再看了一眼那边立着人,才与老太太作了别,负手行了出去。
天色渐迟,秋风又起。陆伯依着老夫人的吩咐,将那位主子恭送了出去。
皇辇行在北城大道上,一路上本是清冷,只一间府邸,接着一间府邸的大红灯笼,烧得人心烦。
窗外秋风清凉而来,凌烨不自觉摸了摸腰间的位置,那平安扣不在…今夜许是又难入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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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一走数日,祖母的病也见好。星檀落得清闲了,方想起那平安扣上的络子来。
那日虽从宫中出来得急,平安扣她却是带着身上的。那络子染了血色,只寻得把剪子绞了,再置办些新的丝线回来,编个新的样式。
下午,星檀便带着丘禾上了东街,寻着东街上的桑淮坊去,买些好的丝线来。
宫中司珍坊的东西虽好,总碍着礼数条框,过于僵化。比不得民间的手艺活泼,大周南北,各式各样的新络子款样儿,都能见到一些。
桑淮坊的老板虽不认得她,却知道是世家的女儿,便也招待得客气。星檀选了几样儿上好的丝线,又问老板娘学了最新的款儿,方从店里出来。
只将将行回来东街,人群忽地热闹起来。推推攘攘之间,险些被人撞到。眼前却忽闪过一抹人影,将那些吵嚷的百姓挡开了一边,那人方回来与她一拜。
“陛下让属下照看表小姐安危,表小姐可有伤着?”
“并未。”她见来人是华泱,方与人摇头。
只见得那大道儿上行来一袭衣着异域的马队,这才会引得百姓为观。为首领队的却是个女子。那女子一身蔚蓝的骑装,领口一圈白狐狸绒毛,白靴皎洁,身形修长,骑在马上,却比汉人女子多了几分健美。
人群中亦是议论纷纷,正疑惑是哪儿来的异域女子,只有几个年岁稍长的,依着那马队之人的衣着,认得出来。
“万岁爷就快生辰了,该是赤鑫来进贡宝马的。”
“早些年来得勤,自打咱陛下登基以来,还是头回。”
星檀记得在沈越军中那回事儿,那来进贡宝马的赤鑫大王子殿下,分明已被皇帝赶了回去,不想这回,竟换了个女子来作使臣。
只跟着那女子身后,还有一身银色盔甲。星檀若没记错,便是程将军府上那位小公子了。那日还曦还念着,要带这小将军去国公府上看麋鹿和孔雀,这回该要如愿了。
华泱却在一旁劝了劝,“此处人多,容易出事。属下还是先护表小姐回府罢。”
星檀本也不喜太热闹,方应声下来,往国公府上回了。
夜里又一场秋雨落了下来,淅淅沥沥下了三日不曾停过。天气湿冷阴寒,星檀自在屋子里陪着祖母,便也不曾出过松柏院的大门。
手里那些丝线,看着一点点成了形,依着那日桑淮坊老板娘教会的款样儿,是枚半边的方菱结子。
那只平安扣本是一对,那年出宫之前,另一只被她留在了承乾宫。皇帝却未与她提起过。待改日问问邢姑姑,若寻见了,将另外半边的络子也换上,方才真是一对儿了。
这日清早,雨终是停了。水汽散去,松柏院门前的老桂花树,又隐隐散出丝丝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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