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未翔的脸可以用大惊失色来形容,但那人不让他碰,他便不敢越雷池半步,只得单膝下跪请罪。
“属下没能顾好主子,实在罪该万死。”
钟离竟只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并不会追究。
这人就连生病面上也没多大变化,只那双眼中有着不易察觉的恹气。
此时伯劳也已上马,肖南回抱着郝白给的盒子走近前来,刚想说自己占用人家马车,一路上要添麻烦了,就接到丁未翔两道刀子似的目光。
肖南回脸上的笑僵在那里,将还没说出口的话憋了回去。
钟离竟已经钻进车厢内,丁未翔又狠狠看了肖南回两眼,从另一侧翻身而上,再也不看她一眼。
肖南回挠挠脑袋,只得自己爬上了马车。
车厢内安安静静,显然是隔音密闭做的良好,四下干净整洁,半点多余的东西也瞧不见,钟离竟坐在靠左的位置,轻阖着眼,听她进到车厢里,也为多说一句话。
马车动起来,天色已经不早,他们要尽快赶在天色全黑前到达霍州边境,中途估计不会再停车了。
透过窗子的光线渐渐由暖转冷、黯淡下来,车厢内一时安静,肖南回坐在那人身边,有点不习惯这种奇怪的氛围。
她脑海中闪过方才夺取秘玺时的情形,有些没话找话地开口问道。
“你、为什么没杀安律?”
钟离竟与她之间隔着一个软垫的位置,虽只看得半个侧脸,却也能领会到那标志性的波澜不惊。
这问题没头没尾,但他答得很快,像是根本知道她会问这个问题。
“即使是落单的蜂也总会有回巢的一天。”
果然,他并不是真的放过安律,只是在等更大的鱼上钩。安律只是他放出的饵罢了。
许是因为那孩子同自己一样也是无父无母、漂泊多年的可怜人,她心中多少还有些怜悯之心:“那个其实吧,我觉得安律也才十五六的年纪,未必有那么多心思,反正东西已经到了我们手里,估计那个利用他的人也不会再找他了。而且他人在霍州,你若是回阙城了还要盯着他,也是诸多麻烦,你说是吧?”
钟离竟没说话,似乎连脖子都懒得转一转,只眼珠向她瞥了一眼,传递了个眼神。
肖南回认识这种眼神,这眼神叫“你懂个屁”。
哼,不说就不说,本来也不关我的事。
她刚转过视线又突然停下,再次转过头去看身边的人,果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钟离竟看完她后便闭上了眼,嘴唇也有些苍白,额角的发丝都湿了,似乎在出汗。
“喂?”
对方没什么反应。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碰了碰他的手臂,却隔着衣料感受到了不正常的热度,再一摸额头和手心,都是滚烫。
肖南回吓了一跳,赶紧喊人。
“丁......”
后面两个字还没喊出来,嘴便被人一把捂住了。
“叫什么?还没死呢。”
肖南回颤颤巍巍地回头,撞入一双漆黑的眼。
钟离竟灼人的呼吸就在她耳边,近的她能看到他被冷汗打湿的睫毛。
难怪他从上车后就一动未动,显然已经难受至极,应当是在沼泽的时候受了风寒,之前没得喘息只能一直撑着,现下这是撑不住了。
其实认真算起来,从前天夜里朱明祭结束,到昨日追着邹思防进了沼泽地,再到今天已是黄昏时分,他们将近整整两天两夜未合过眼。
这人,倒真是能忍。
钟离竟冰凉的手指从肖南回的唇上缓缓移开,轻轻往角落里一指。
“那边箱子里有几个瓷瓶,拿绿色的那只给我。”
看在对方是个病人的份上,肖南回没计较那近乎发号施令的语气,将车厢一角的巨大箱子翻了个底朝天,最终把药递到那人手上。
“都这副德行了,方才为何不说?好歹能回城里请个郎中,非要等到了这荒郊野外的受罪。”
“赶时间回去。”钟离竟熟练打开那瓷瓶倒出两颗药丸,水也不喝直接服下,“何况受罪好过送命。”
肖南回默然。
他说的没错,现在他们看似大获全胜,实则仍危机重重。
只要没走出霍州地界,一切便不算尘埃落定。安律的事未必只有他们知晓,还有安律身后那最终也未现身的神秘人,此刻是否也在暗处看着他们呢?
想到这里,她原本有些困顿的神经又立了起来,郑重摆了个军中打坐的姿势,隔三差五就撩开车帘观察一下外面的情况。
然而马车那规律的摇摆和频率相同的噪声实在催人入睡,肖南回挺了半个时辰不到的样子,便倒头睡得人事不省了。
一旁从服了药后便安静休息的人缓缓睁开眼,瞧一眼瘫在地上的某人:高高束起的头发散了些,衣服被压在身下拧得厉害,整个人像个宿醉的酒鬼一般,唯有那张脸在熟睡中柔和下来,倒不似醒着时那样凌厉。
其实,她最凶悍的时候都称不上凌厉二字,充其量只能算得上是在逞凶罢了。那是没有受过伤害的人才有的神态。下手虽重,心却狠不起来。
钟离竟瞧了一会,突然便从一旁扯了块毯子往地上那人身上一丢。
毯子落下,将肖南回的脑袋盖了个严严实实。
车厢里似乎这才真正平静下来,钟离竟换了个姿势,轻轻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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