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客厅的正中设着回字形的水渠,深浅不过刚没脚踝的样子,底部却铺着一层细细的碎金,水面静时那金沙沉在渠底,一旦有东西在水中搅动,那金沙便似雾一样在水中蔓延开来,反射着点点金光甚是好看。
因着这处处富丽堂皇的装饰,烛光初上后,即使是在夜晚,整个宴客厅也都映衬在一种金灿灿的光晕之下,像是神话故事中魔王藏宝的魔窟。
宴会已经开始,四周丝竹声不断,夹杂着一些宾客的谈笑声,在洞窟的石壁间回荡。
肖南回正在入口处彷徨,一名管事模样的人便颇不耐烦地呵斥道:“怎么这么慢?!去,那边还缺个侍酒,给我动作麻利点!”
肖南回得令,欢快地向大厅侧面的席位走去。
左右宾客已坐满七八成,正享受着这宴会中最迷人的开场。
舞女歌姬穿梭其中,其中竟然还有男乐妓,各个也都批发束腰,一副妖娆做派。细想便大概能猜出,这恐怕是为了迎合各个寨主的口味,都说南羌一带母系掌权,如今来看果然如此。
肖南回小心摸到那处空位定睛一看,是个张着两撇八字胡的胖老爷。她低声下气地赔着不是,对方却是个好说话的,哼哼哈哈地看着表演,根本没空搭理她。
没想到一切还挺顺利。
肖南回开始一边殷勤地给胖老爷添酒递吃食,一边伺机打量席上的宾客。
她从前惯常不善偷窥暗察之类的事,如今才不过几天,已经将贼眉鼠眼看人的本事学了个通透。
无奈头上那顶瓜皮帽子开始挡碍,一圈五颜六色的珠子在她眼前晃啊晃,她实在受不了,左右看看也没人在意她这个小小女婢,便偷偷伸出一根手指,将眼前的几串珠子撩起来往头发里塞,眼前视线瞬间清晰了不少。
这一清晰起来,一个人影瞬间便入了她的眼。
斜对面不远处落座着一名公子,这人她不久前刚刚见过,却是重金聘请她护送入彤城的那个贾公子。
肖南回心中警铃大作,这人的行进路线同她怎的一模一样?莫不是白氏有所察觉,派来试探她的?
可细一回想先前在彤城时的一些接触,她又觉得对方看着不像是城府颇深的人,甚至还有点不谙江湖事的蠢钝,不然也不会只身一人往如今最乱的岭西去,却连个贴身体己的人都不带。
如今也是如此,那贾公子并不善于左右应酬,只低头喝着身后女婢倒上的酒,喝光一杯又倒一杯,有几杯他便喝几杯,似是完全不知杯中物是何滋味,眼睛一直在宾客和入口处徘徊,似是在寻什么人的身影。
其实宾客中不止他一人目光飘忽,这是一场甚是人多眼杂的聚会,参加宴会的人大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想看看白氏同孙家的这桩“生意”最终会谈得个什么下场,而他们又能不能趁此机会在其中捞上一笔。
金碧辉煌、琼浆玉液、衣香鬓影,都是幌子。
这是一场荒野盛宴,来赴宴的都是虎狼之辈。
乍一眼看上去,贾公子与席间其他人并无分别,但细细琢磨他眼底的情绪就不难发现,那里甚少幸灾乐祸和左右逢源,反而流露着一丝焦虑,这种情绪使得他与他那左拥右抱的姿态甚是格格不入。
这男的,看着不对劲啊。
但具体哪里不对劲,肖南回也一时半会摸不清楚,只得留个心,等着一会开席之后再做观察。
正寻思着,一阵骚动在门庭处传来,看样子又是哪个大人物来了,阵仗如此之大,人还未到声音已经到了。
“潘寨主到!”
哦,这便是那碧疆有名的女匪首潘媚儿了。
肖南回先前听伍小六念叨的时候便留意过此人,别看潘媚儿这名听着像是花楼姑娘的名字,正主却是个地地道道、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传闻这潘媚儿原本也是宿岩一带有钱地主家的女儿,结果连年大旱颗粒无收家途中落,又遇流民打家劫舍,一家人四散分裂遭了难,只有潘媚儿和一个哥哥活了下来。潘媚儿跟随兄长做了流寇,因为目睹家门劫难而性情大变,在日复一日的劫杀生活中渐渐成了如今这副凶悍模样。
前几年她的兄长在一次绞杀行动中被流矢击中,挣扎半月后还是断了气,寨子里便闹起争寨主位子的暗流。潘媚儿其人极度多疑,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可惜带头的人连跳反的时机都没等到,便被潘媚儿挑了手筋脚筋,丢到荒漠里活活喂了狼群。
从那以后,潘媚儿的地位终于确立了,她身边的人无不战战兢兢,对她惧怕大过敬畏,加之潘媚儿也有些手段,不知怎么着便勾搭上了白家的人,这几年是愈发的风头正劲。
两排大汉列队站好,无不恭敬地低着头,片刻后,一阵脚步声踏入内室来,一个身形甚是妖娆的女子徐徐而入。
肖南回在看到那女人脸的一刻便愣了一下,随即终于明白过来:在三目关的时候,那些骑手为何见到她的脸后都神色古怪。
那潘媚儿的脸与她有五六分的相似。
若是她卸了脸上这些伪装,或许能有七八分。
潘媚儿眉眼更显风情,嘴唇也更薄些,脸上轮廓不似肖南回圆润,她的头发因为常年暴露在风沙烈日下已经变成茶黄色,当中夹杂着几丝银发,虽然也还是不过三十的年纪,但已经有了几分沧桑,她对此也丝毫不掩饰,这让身段妩媚的她即使站在男人堆里也有几分不好惹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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