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这副躯壳的深处,她坚信那里蜷缩着的终究不是神,只是个人。
是个会冷、会热、会痛、会笑的人。
寒风吹拂夙未冕冠上金玉打成的垂旒,发出细碎的金鸣声。
他望着她,似乎下一秒便要开口说些什么。
她连忙将目光垂下,像是从未与他眼神相对一般,单膝而跪接过那班剑,随后举过头顶。
“臣肖南回,谢陛下恩典。”
许久,她看见脚下那片玄色刺绣的衣摆离开,胸口屏着的那口气才悄悄呼出来。
随行的礼官用燧阳玉做的长柄槌轻击她手中班剑,示意礼成,她这才站起身来。
就在此时,一阵细微声响自风中而来,却在将将要达长宓台之时消失不见。
肖南回突然觉得脖颈后的汗毛立了起来。
她警觉转头,望向不远处高台下围观的百姓人群。那里一片人头攒动、密密麻麻,全然瞧不出半点端倪。
不对,这种感觉她实在有些熟悉。
过往的某个时刻,她曾经听过这种悠长的共鸣声。
凄厉的,由远而近,带着杀机......
瞳孔猛地一缩,她抬头望向长宓台的最高处。
高台正中的祭坛上、高耸直指天空的交龙旂顶端,立着一道紫色的人影。
第103章 招魂(下)
燕紫抱臂立在那方寸不到的杆尖之上,风吹动他腰间系带发出的抽打声同四周经幡拍打的声音混在一起,和谐地让现场所有人都忽视了他的存在。
然而他手中的那把古剑却散发着不容小觑的气息。
这种气息微弱的变化隐匿在风声之中,若非亲自交过手,便连最上乘的武者也未必能够察觉。
肖南回方才听到的声响,便是此剑出鞘的声响。
数月前,她初次与此人交手时,便险些死于他的剑下。
他是什么时候上的祭台?除了她之外,到底有没有其他人察觉到这个入侵祭典现场的刺客?
长宓台四面全是窄而陡峭的石阶,拾阶而上少说也要花上片刻,待到那时怕是该发生的早已发生。
最重要的是,如今高台之上便连一根铁簪子都没有,离得最近的礼官们手中只有金玉之器,便是受赐的武将也只得一把短而脆的玉剑。
只这分神的一瞬间,她再次向那旂顶上望去时,紫衣男子手中那把锋亮如雪的长剑已高高扬起。
肖南回觉得那根本不是一把剑,而是对着一片青青麦苗举起的收割镰刀。
早上那礼官苦口婆心地一番礼仪说教如今已成了耳旁风,她一脚踢开挡在前方的供桌香案,同时将手里方才皇帝御赐的玉剑朝着那扶丘天师头顶上的厘伯钟反手掷了出去。
玉剑未开锋,质地硬而脆,碰上青铜质的古钟当场碎裂,却因此发出清脆击鸣,提早敲响的钟声在长宓台上荡漾开来,压过了一切声响。
这一声示警令长宓台上的所有人都将目光聚集到了扶丘的脑袋顶上。
扶丘后知后觉,缓缓抬头望向正上方。
因着这绝妙的角度,他先是将那紫衣刺客的大袴和脚底板看了个明白,随后才留意到对方手中那缓缓起势的剑锋。
肖南回这是第一次瞧见那扶丘的眼睛睁开来。
只见对方平日里似是永远睁不开的眼睛此刻瞪得是牛大,那台阶都上不得、需得步辇伺候的腿脚此刻瞬间回了春,矫健离地一蹦就是三丈远,眨眼间已躲到礼官队伍的最后面,一张嘴那更是声如洪钟、堪比燕扶街上吆喝卖大饼的岭东大汉。
“有刺客!快来人!快来人!”
这一记惊叫像是炸进深潭的一块巨石,将整个长宓台里里外外的人群全都搅乱了,比方才那声钟鸣更加奏效。
然而声却不如影快,那燕紫手中的剑像是一道光一般,从半空俯冲而下、直奔皇帝的后心而去。
肖南回感觉到自己后背的衣裳一瞬间便湿透了,她拼尽全力向皇帝的背影冲去,却依旧赶不及那光影之前。
千钧一发之刻,另一道影子从那扶丘方才坐过的祭坛下一闪而出,从另一个方向迎向那紫衣刺客的剑。
虽然早就知道这狗腿子侍卫武功高强,可今日真瞧见对方拿出十分精力对敌,其功力还是令肖南回有些惊叹。
那样的刀法早已登峰造极,若非兵器相克,恐怕世间难逢棋手。
至此她终于明白,为何皇帝身边只得丁未翔一人。
因为一人就已足够。
锵。
白刃相击,刀吟剑鸣。
杀气止步于帝王后心一尺处。
刀客与剑客各自退开数丈远,却是难分高下,两人显然都有些诧异。
丁未翔占据主场,似乎早有准备,一声呼哨过后,训练有素的黑羽营守备便从四面八方向长宓台包裹而来。他并不急着进攻,只将皇帝小心置于对阵的死角中,小心观察起对方的路数来。
燕紫立于厘伯钟下,调整气息。他心知一击不成,对手又旗鼓相当,继续纠缠只会愈加不利,却似乎并不打算立刻离开。
此时惊慌失措、乱作一团的礼官们终于回过神来,举着各自手里的礼器、拖着长长的礼服衣摆,向着石阶下的方向缓慢移动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燕紫突然便向着那行在最后的一名礼官背后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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