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他费尽心思想要救你,如今来看,却并不值得。”
说完这句话,肖南回已准备转身离开。
“等等。”
她停住脚步,随后慢慢转过身看向铁笼后的女人。
白允依然坐在地上,面上的表情却变了,带着一点卑怯却又试图用麻木的声音来掩盖。
“他们......他们将阿止关在何处了?他现下怎么样了?是否吃得好、睡得下?他有没有......”
“我不知道。”肖南回如实回答。
“那些被俘的碧疆人都如何了?”
“你是天成人,应当知道天成向来不杀无辜百姓,但若有人反抗,也绝不会姑息。”
那双瘦弱的肩抖了抖,又塌了下来。
“你可不可以......替我求求皇帝......”
“白姑娘。”肖南回打断了对方破碎的声音,“我那日在大殿上救你是因为义父,我不忍让他经受煎熬、左右为难。我也从不后悔自己做出的选择。可你不是他,我没有迁就你的意愿。”
呜咽声断断续续传来,令人心碎。
“是我不好,我可以去死,没有关系的。但阿止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这世上,哪里有绝对无辜之人?”肖南回的声音中第一次带了些怜悯,“他曾经因这个身份在碧疆生活得有多自在,如今便要忍受得多辛苦。”
白允疯狂往前挪动着身体,身上的铁链绷直,铮铮作响。
“不论是阿止,还是那些碧疆的将士兵卒,他们都是有血有肉的人,他们也有亲人、朋友、爱人,你将心比心,怎会忍心他们落得如此下场?!”
白允的话总是七分虚、三分实。即便有时她泪眼看人,但那眼泪之后的眼睛却和那人一样无情。
然而如今的情况却截然相反。此刻的白允透出少有的诚恳。
可最令肖南回无法接受的,恰恰就是那份真情实感。
她无法理解,一个人为何会对自己的敌人真情实感?
“听闻你不仅教他们读书写字,还教他们制作铁器的方法。碧疆各部首领将你尊为神女,私下叫你依合般遮丽。”
依合般遮丽,南羌人的语言,译成天成话的意思是:荆棘公主。
脚踩荆棘的公主,出身高贵却注定经受折磨凄苦。
一如眼前女子一生的命运。
白允那双迷蒙的眼中涌出一层泪水,脸上是一种摇摇欲坠的脆弱。
“那片土地本来就是常年被战争洗礼的,但他们却是向往和平与自由的族群。他们不愿意使用弓箭□□,他们视铁器为传播战争的瘟疫。可他们不明白,战争从来都是由人传播的,如果不学会自保,便只有被践踏的份。”
“可你是天成人。”肖南回的声音冷冷的,“你教会了你的敌人如何拿起刀挥砍天成的手足同胞。你每救一个碧疆将士,一个天成将士便会死去。”
“他们追杀我白氏一家的时候,我就已经不是天成人了。”白允眼中的泪水落下,手中的油灯跟着飘摇起来,“你呢?你是天成人吗?你生于贫瘠的岭西,却将自己的情感深植于脚下这片土地。而我的家族则被自己效忠的天家深深背叛......要知道,原本我也可以像你一样生活的。”
“白小姐不用演了。”
肖南回突然出声,打断了白允饱含深情的话语。
美人微微惊讶,睫毛上沾了泪,如露水打湿蒿草,轻颤欲坠。
即便处在如此狼狈的境地,她依旧可以看上去惹人怜爱。
“我是如何生活的,你根本一无所知。”肖南回低下头,不去看那牢笼中的人:“你说的那些,我其实不太明白。你有父母、兄弟、长姊,有白氏一族的清誉荣光,有割舍不断的忠义情爱。你说的这些,我都没有,你的感受我体会不了。”
白允面色一白,肖南回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只有义父。但他的心里只有你。他等你许多年了,日后若还能相见,你便带他走吧。”
肖南回说罢转过身去,她怕自己下一秒钟便会后悔。
她没有看到,在她转过身的那一瞬间,囚牢之中的女子柔弱凄美的面具有了一丝裂痕。
她的嘴角嘲讽地勾起,又被悲伤深深坠了下去。
在这个晦暗不见天日的牢笼中,在这块浸满罪恶之人鲜血的石板上,在这盏下一瞬间便会枯竭的油灯前,她竟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她初见那将军家少年时他的模样。
雪满枝头、梅香初绽,天地之间那么安静,他撑着伞立在黑马旁,听到她帛屐点地的声响,慢慢转过身来。
那双盛着希望、真诚和满满热爱的眼睛,她此生再也见不到了。
眼眶已经干涸,但那颗本该已经死去的心却沁出泪水来。
“黑木郡。”
肖南回本已要离开的脚步猛地顿住。
“什么?”
白允有些沙哑的声音低低传来。
“你若想查肖府当年的案子,便去查当年从黑木郡寄出的那封书信。”她说得又轻又快,像是再慢一点,她便会后悔开了口,“当年父亲与朔亲王交好,那封信是父亲出使霍州时、亲自带回并转交给朔亲王的。父亲从来不知信上写了什么,但却明白那就是我白氏一门被赶尽杀绝的原因。”
半柱香的时间就要到了,守卫的脚步声已在门外响起,肖南回急切地向前走了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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