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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雨水浸透的泥土再含不住更多的水,官道上积起浅浅的水洼,前行车马压过,那水洼便成了一道道泥沟,若非官道中掺了鹅卵砂石,恐怕后行的车轮便要深陷其中。
    吉祥的脾气又变得糟糕起来。它讨厌蹄子陷在泥水中的感觉,这令它想起那年前往霍州路上的那场冰冷的春雨。
    尽管前行的队伍中都是好马好车,雨水也令所有人都落下了些脚程。
    四周的景致变得模糊起来,前方的天也自始至终的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灰色。
    而自从踏入雨安的第一晚,肖南回便从睡梦中被疼醒了。
    起先她以为是梦魇,可喘上几口气后才发现,那疼痛非但没有消散,反而随着她的意识更加清晰明了。
    她的两条腿像被人用木棒痛击过一样,双脚脚踝的关节疼得发冷,那片带着伤疤的皮肤看上去毫无异样,内里却翻搅着地折磨着她。
    那是一种从骨头里透出来的痛。绵绵密密、趋附如影,白日行军尚且可以忍受,到了夜半无人的时候,便会愈发难以忍受,就连呼吸都会牵动。
    那是在碧疆的时候留下的伤,郝白医好了她的筋骨,却医不好那些留在筋骨深处的痛。只要湿气弥漫,便会牵出旧伤。
    肖南回明白,这痛可能会伴随她一生了。每到阴雨绵绵的季节,它便会找上她来。变相提醒她:那些飘荡在荒蛮之地上空的魂魄并非虚妄,埋于百万顷沙土之下的尸骨也永不会销蚀。
    她终究还是被改变了。
    无论是内心,还是身体。
    从吉祥背上翻出一只半瘪的酒袋,几口黄酒下肚,腿上的疼这才退了些,她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次日破晓果然警醒差了些、待到许束那厮都站到跟前了才醒过来。
    许束的靴子就踩在她的衣摆上,靴底还沾了些新鲜的马粪。
    见肖南回抬眼看他,他做出一个故作惊讶的表情。
    “欸,没瞧见肖参乘在此,实在是不好意思。”
    肖南回顿了顿,微微曲起有些疼痛的右腿、猛地一使力,衣摆便从那只靴子下面抽了出来,一道褐色的印子从官服正中碾过。
    好在这参乘的官服出于骑射奔波的考量,用的是深色耐磨的料子,不离近些倒也不算十分显眼。
    随手掸了掸上面的泥,肖南回瞥一眼许束那冷嘲热讽的嘴脸,一声不吭地爬起身来。
    若是以往,她定要使出扫膛铁腿、再追加一套拳法伺候这讨人嫌的臭小子,可今日许是她精神头差了些,突然就不想搭理对方了。
    许束虽然讨厌,但也就仅仅只是讨厌罢了。比之那要人命的燕紫、阴魂不散的仆呼那、兵不血刃的白允那可真是......差的远了。
    肖南回目不斜视地走到营地旁的小溪前,将那张由讥讽变为意外的脸晾在原地。
    许束预想过很多种肖南回可能的反应,但唯独没有预想过眼下这一种。
    他判断眼前的女人可能是在隐忍,于是牵着马也跟到了溪流旁。
    肖南回蹲在溪流边洗漱,许束就放马在她的上游戏水。
    她当做看不见,继续吭哧吭哧地洗着脸,依旧半句话也不想同对方多说。
    又过了一会,许束的声音终于轻飘飘地落下。
    “车右向来是勇力之士,听闻肖参乘之前受过髃刑,这肩臂恐怕是不中用了。既不能骑射,又如何担得起这位子呢?”
    狗改不了吃屎,许束改不了犯贱。
    一句总结性陈词突然飘过脑袋瓜,肖南回有点想笑,然后当真就笑了出来。
    这一笑,彻底激怒了许束。
    他挑了挑眉,眉角的那道疤跟着扬起,带着一股挑衅的意味。
    “听闻前几日你在烜远王府又闹出了事端,害得王府二公子禁了足。原来焦松的事竟还没让你长记性,还是你那好义父攀上了旧情人后,已经不想管你、任你自生自灭了呢?”
    许束从来知道如何刺痛肖南回的内心。
    可这一次,他失算了。
    肖南回面平如镜、心止如水,甚至还抽空走了个神、思索了一下那半袋子黄酒还够她饮上几日。
    想她同许束斗了这么多年,竟在一夕之间便想明白了许多。
    许束并不恨她,只是瞧不起她。
    瞧不起她的出身、瞧不起她的官位、瞧不起她身为女子却要混在武行。
    从前她会因为对方的寥寥数语而气急败坏,是因为她在心底觉得自己确实不如他,总是急于去证明什么。
    而如今她已不需要那些,只一个眼神的交错她便明白,许束早已是她穿过三目关时、落在身后的一粒沙子罢了。
    擦干净脸上的最后一滴水珠,肖南回准备转身离开。
    许束还要再多说什么,女子突然望向他身后,作势行礼道。
    “参见崔淑媛。”
    许束果然浑身一僵,待他有些忐忑地转过身去,这才发现身后半个鬼影都没有。
    常年以此招数捉弄肖南回的许束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被还治其人之身。他望着不远处女子已经上马离开的潇洒背影,一时竟有些愣怔。
    她似乎同从前不大一样了,可又似乎还是老样子。
    真是令人恼火的一天。
    队伍再次启程时,左参乘的脸色依旧难看,右参乘却明快了不少,甚至哼起一支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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