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有些疼痛的双腿,肖南回勉强翻出青苔滑腻的院墙。她摸索着先前留下标记的车辙印记“挨门挨户”地去找,希望能在天亮前找到宗颢所在的院子。
夜晚的雨安空气中有种奇妙的味道,像是混合了上百种花果的香气,又掺杂了无数死亡昆虫草木的腐朽味道。
肖南回的鼻子又开始有些痒痒,她将颈巾拉高些遮住口鼻,沿着遍布青苔、滑溜溜的石阶向远处摸去。
阴雨天下,月隐星稀,那些古老石头房子随着温度的降低而变得冰冷,羽林别苑之中起了雾气。
此处地势平坦略有起伏,雾气游走之间令人恍然不知身在何处,就连四周的石头院墙也都一模一样、分不出个前后左右。
肖南回又探了半柱香的时间便不敢再走,心下不禁暗叹岳泽布阵之高明。莫说她眼下害怕暴露没有点灯,就算提了灯,恐怕在这迷魂阵当中也讨不了什么好处。
就在她要转身沿着来时的路打道回府的时候,一阵响动在她右前方不远处的那团雾气中传来。
肖南回有些紧张,担心自己“夜游”一事教人发觉。
可细细一分辨,那响动又有些不同寻常,前后一共四下、都是同样轻重,不像人走动发出的声响,倒像是牛马之类的四蹄牲畜移动的声音。
是哪位将军的坐骑没拴好跑出来了吗?
牺牲了睡觉的时间、又拖着两条病腿,肖南回其实并不想管这档子闲事。
但转而想到若是吉祥跑丢了,她恐怕要担心得坐不住,于是又调转方向、向着声响的方向而去。
走了数十步,眼前的雾稀薄了些,露出一小块柔软的草甸来。
几个约莫半腰来高的影子在其上踱着步,偶尔夹杂着几声鼻息。
是鹿群。
肖南回松了口气。
可紧接着,她意识到什么,有些不可思议地顺着鹿群的方向朝前望去。
鹿群正中,站着一个人。
他依旧是那身褐衣,因为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缘故,好似一棵枯败的老木,与那些不知生长了几百年的古树融为了一体。
两只身体雪白、冠羽赤红色的凤鸟正立在他肩上,他手中抱着两捆青麦,几只幼鹿争相抢着吃食、欢快地摇着尾巴。
好一副饲羽放鹿图。
谁又能想的到:眼前的人会是昔日先帝身边手段狠辣的影子侍卫呢?
第132章 天绶
习武者,大都周身自带迫人之感。
其一杀数人者,眉眼带煞。其二杀百人者,百步之外不敢近身矣。
其三有武集大成者,杀气内敛,气质与常人无异,却能在顷刻间教人毙命。
宗颢无疑属于那第三类。
就像此刻,肖南回完全感受不到那日她在烜远王府后院所感受到的那股杀气,仿佛眼前站着的就是一名普通老者。他看上去那么衰老而脆弱却又平和而无害,就连最胆小的幼鹿、最难给予信任的凤鸟都愿意与他亲近。
肖南回向前迈了一步,靴底压断新草柔软的腰身、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那几只幼鹿惊觉,立起耳朵、竖起脑袋,转身逃入漆黑的灌木从中,那两只凤鸟也振羽而飞,两个白点转瞬便被夜色吞没。
“鸟兽皆有灵,肖姑娘可也以为如此?”
他说话的时候并没有转身,却已识得来人的身份。
左找右找你不出现,偏偏我要走的时候你就冒出头来。
肖南回有些进退两难,但几乎很快便决定收起自己打了无数版本的腹稿,单刀直入、开门见山地问出那个问题。
毕竟他既已知她身份,如若当年那件事真的同他有关,对方又岂会不知她为何而来。
“扰了先生清静,还请先生见谅。”肖南回恭谨行礼,姿态放得很低,“晚辈有一事不解,想在先生这里寻个答案。”
宗颢不语,只低头将散落的青麦一一拾起。
他佝偻着身子、动作也有些滞缓,手在地上摸索一阵才拾起一小束。
那青麦是新出的、又细又软,混在草甸间,便是在白日里也不好一根一根挑出来的。
这可是要捡到猴年马月去呢?
肖南回叹口气,下意识上前帮手,拾了几根才发现,老者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她有些尴尬地顿了顿,还是将手中的那一小捆青麦交到对方手上。
“这黑,我怕先生眼神不够用......”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觉得欠妥,又赶紧收住话头,有些手足无措地立在那里。
半晌,宗颢突然咧嘴笑了笑。
这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露出这种表情。
但那笑转瞬即逝,随即变成一种略带嘲讽、又讳莫如深的样子。
“原来,这便是你能在他身边的缘故。”
肖南回以为自己听错了,待要再追问些什么的时候,对方却先她一步开口。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若答的出,我便回答你的问题。若是答不出,你便永远不得再问。”
肖南回沉吟片刻,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于是点点头。
“好。”
“麦青脆嫩,苹草干涩,这原野之中的鹿群今夜尝过麦青的滋味,可还会为苹草多停留半刻?”
这问题问的古怪,肖南回却在认真思考,半晌坚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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