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又近了些,因为不是习武之人,就连脚步一深一浅地起落都听得一清二楚。
宗颢再如何怀疑她,总不至于当着皇帝的面让她血溅当场吧?
肖南回终于慢慢将视线移开,转过头去的瞬间,她便见到那人穿过雾气向她走来。
他似乎是临时起意、出来的匆忙,披风下隐约只着了中衣,冠也没有戴。
“臣参见陛下,不知陛下在此,多有冒犯。臣也是夜长梦多睡不着出来闲逛,不想竟在此处碰上......”
她说到一半,正用余光瞥向一旁,却突然发现周围早已光秃秃一片、哪里还有那褐衣老者的影子?
人呢?
“怎么。此处方才还有别人?”
这么说,她同宗颢方才的那番话,他是没听到了?
“没、没有。”她下意识便想否认,“就臣一个人。臣是说,没想到竟会在此处碰上陛下。”
她如今这灵机应变的能力大有长进,竟能将这胡话扯得这样圆满。
“肖卿说谎的样子,甚是蹩脚。”
这人,怎么净拆她的台。
肖南回脸色滞了滞,嘴角也塌了下去。
“是宗先生,不知怎的,突然就又不见了。”
夙未嘴角微微勾起,竟有几分嘲讽的意味。
“他欠了债,自然没脸见孤。”
言罢,他便转身离开,肖南回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她可不想留在原地等着宗颢去而复返。
再次踏上湿滑的石阶,方才的雾气似乎也稀薄了些。各院院墙点缀这檐角的琉璃灯,在四周晕出一团一团的光斑来。
夙未在前,她在后。他走得不快,她也不敢越过前行。
他对这里的布局似乎很熟悉,遇到岔路几乎毫不犹豫、便能择路而行。
她有些好奇。
“陛下先前来过这里?”
“没有。”
“那这路......怎么这样熟悉?”
“走过一遍,自然记得。”
走过一遍就能记得?肖南回有些咂舌,即使说这话的是眼前这人,也教她从心底又生出几分不信来。
“这里的石墙石阶都是一副模样,院落规制也都一般大小,陛下又是如何分辨的?”
“观察。”他顿了顿,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即便是同一样的事物,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它每日每夜、每时每刻、哪怕下一个瞬间,都是不同的。”
他这突然地一停,她便有些脚下慌乱。
已被水汽打湿的鞋底湿滑不堪、加上她那今夜不大中用的腿,竟让向来下盘稳健的她一个踉跄、栽在那人背上。
她的手下意识地一抓,正好抓在他的腰带上。而还没等她从这令人尴尬的姿势上回过神,那人的声音又好死不死地响了起来。
“就拿肖参乘来说,今晚许是吃了半斤切饼、饮了二两黄酒。”
意识到对方话里意味,肖南回老脸一红,连忙捂着嘴直起身子来,对方却是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指了指正对的院子。
“到了。”
她顾不得多看上两眼,连忙行了个礼。
“夜已深,臣就先退下了。”
说完,她不敢看那人脸色,火急火燎地快走几步到那院门前用力一推。
欸?怎么推不动?
她离开的时候发觉那院墙太过湿滑、明明留了门的,难不成是哪个起夜的不长眼将这门又给锁上了?
输什么也不能输气势。肖南回转头露出一个“尽在掌握”的微笑,随即提起一口气走到一旁,撸胳膊挽袖子准备开始爬墙。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要爬孤的墙头么?”
肖南回的动作停住,浑身僵硬地收回已经抬到一半的腿。
咽了咽口水,她仔细瞅了瞅那院门和院墙。
这院子同她住的院子一模一样,可墙上没有她离开时做的标记。
这确实不是她的院子。
这当然不是她的院子,因为这是他住的地方。
原来皇帝住的院子从外面看也同其他院落没有分别,如此这般,若是真有人想要行刺杀之举,恐怕也不是易事。
只是......这么大个院子,里面究竟住了几个人呢?
从前他住的地方只有丁未翔和单将飞,可如今这身边多了一位美人相伴,不好说是不是会相伴长夜呢?
这问题一冒头,瞬间便止不住地又生出好些问题来。
他们是睡在两间屋子里还是一间屋子里呢?是睡在两张床上还是一张床上呢?是会睡觉呢还是......
肖南回打了个嗝。
消化不良的切饼混合着黄酒的味道冲出鼻腔,令她自己都嫌弃自己。
就这么一瞬间,她身上一直绷着的劲突然卸下来,大腿外侧连着膝盖一起不听使唤地抖起来。
几口黄酒再压不住,那股子透骨的疼终于翻腾上来。
她疼得厉害,偏生还要忍着、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她可不能让那崔星遥隔着墙看了笑话,说她混过三个大营,却是个连站都站不稳的软脚虾。
“陛下的院子里想必还有旁人等着。良辰美景在前,臣就不叨扰了......”
“院中有何人?又有何良辰美景?”
这死皇帝明知故问,难道还要她厚着脸皮说出“春宵一刻值千金”的违心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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