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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壁台西南角,灯火阑珊处,玄色衣衫的影卫在栈道上站成两列,近乎与那一根根梁柱融为一体。
那处单独辟出、四处设防、八方监控的帐子,如今空空如也。
长衫男子负手立于帐中,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神色。
黑羽甲子营的领将额间冷汗涔涔,低声汇报着眼下的情况。
“那昏过去的宫人方才教人泼醒了。缓了一会才交代说,宗先生称腿脚不便,要她帮忙钩帘取物,之后的事她就不知道了。”
男子轻哼一声表示知晓,再无别的表示。
领将更加忐忑,连声将那汇报的下半阙如实道来。
“暗卫听到有重物落地的声音便离开把守方位入内查看,其间也就一个起落的功夫,入帐内不见人影,帐顶被撕开一个大洞,追出已落下一截。黑羽以箭拦截,然而对方身法半点声音也听不到,夜雨视线又受阻,最终还是让人逃掉了。”
最后一字说完,帐内陷入长久的安静。
细雨落在帐外的栈道上,发出如虫蚁啮噬木头一般的声响,更催得人抓心挠肺一般的难受。
那领将终于承受不住,跪地请罚。
“属下办事不利,请陛下责罚。”
夙未轻叹,显然并无责罚之意。
“他若有心,你便拦不住他。起来吧。”
“报!”
一道影子自雨中急急而来,墨色衣衫已经浸透,显然是赶了很长一段路。
“鹿中尉......”
长衫男子回眸,眼神中的闲散顷刻褪去。
“鹿松平回来了?一个人吗?”
“不是。”那前来汇报的影子顿了顿,似乎有点难以开口,“是鹿中尉的马回来了。”
男子的脸色一瞬间便阴沉下来,眼底翻涌的情绪令人不敢直视。
“人呢?”
“人不知去向,只有马回来了。属下已派人去寻,但不知天亮前能否寻得,或许可以等......”
“不等了。”男子沉声打断了那影子的汇报,低声唤道,“丁未翔。”
青衣刀客自那帐顶破洞一跃而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男子身后。
“陛下有何吩咐?”
“备车马,去斗辰岭。单将飞。”
“在。”
低哑的声音在纱帘后响起,帝王衣冠的身影闪动,却哪里还有半分玄衣内侍官的影子。
那一直半弯着的腰身直了起来,双肩撑起瘦削的身形、五官虽然有差却在纱帐的模糊下难辨真假,就连举手投足间的克制自持都拿捏的刚刚好。
夙未隔着纱帐看了看,而纱帐后的人也在望向他,烛火掩映下,竟一时分不清那纱帐后的人是另一个人、还是一道无比相似的影子的。
片刻,长衫男子淡淡一笑,像是过往无数回那样挥了挥衣袖,姿态洒脱肆意、好似只是这山间一名躲雨后匆匆离去的过客。
“这里就交给你了,孤去去就回。”
单将飞静默片刻,郑重行礼。
“陛下放心。还请陛下万万保重。”
再次起身时,那长衫男子与青衣侍卫的身影都已不在帐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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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辰岭西麓山间密林中,一道灰蒙蒙的影子正穿林分叶而过,脚下轻如落雨,发出的声响也竟同雨声一般细微。
眼前湿漉漉的树叶逐渐稀疏,隐约透出其下蜿蜒的山间小道和攒动的人影。
脚下山体震动,不断有细碎山石滑落,褐衣老者轻轻避开,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前方。
他终究还是老了,尽管身手依然敏捷,耳目却远不如年轻时的自己。
从前,他能借着一缕星辉视物,黑夜于他如同白昼,天地间没什么能逃得过他的眼睛。杀意最盛的那几年,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看到那些被他夺去性命的人、灵魂离开□□时的样子。
江湖传说,死于刀剑之下的魂魄会附在刀剑之上,令其更快、更锋利。而他常在心底冷哂,因为他知道,能夺人性命的并非刀剑,而是握住刀剑的手。
他就是这样一把刀剑。
一把锋利无比、锐不可当的刀剑。只是那只曾握住他的手已经不在了。如今他依然锋利,却已不再具备取人性命的杀意。
停下脚步,他让自己的心跳平复了一会,好不扰乱他的听力,随后屏息而立、去分辨震颤空气中传递的讯息。
铁甲、重骑、黑羽,一触即发的厮杀和突如其来的夜雨,一切都是那样的熟悉,一切都是那样的令人恍惚。
恍惚间,他的白发变作青丝,跛腿变得矫健,褐色粗布斗篷落下、换做那黑羽暗卫头领的玄兽服,脚下是避水长靴,腰间的动爻剑藏于披风之下,一如他影子般肃杀内敛、藏锋不露的样子。
他走入那幽深王室的最深处,在那金玉打造的王座上找到了他的主人。
中年男子的双颊已经深深凹陷,额间隐有青色,乌色的嘴唇薄而向下耷拉着,已窥不见当年风华的万分之一。
那是常年被病痛折磨的人才会有的面相。
可那样一张病容上,却嵌着一双沉静明亮的眼睛。
那是智慧非常、精于谋略的人才会有的双眼。
他的主子,有着全天下最玲珑百转的心窍,和看透万物本质的天赋。
然而再卓尔不群的灵魂,终究还是要为肉身所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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