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莫说许束当场退了几步、险些站不住脚,就连肖南回也是瞠目结舌、一时失语。
这话实在是没有半点说服力,可却透出一股近乎无耻的笃定来。
谁说当今皇帝知礼守信、言谈有度,这明明就是强词夺理、脸比墙厚。
车旁的女子迟迟没有反应,马车上的青衣刀客终于有些不耐烦。
“肖营卫,还不快快就位。”
春猎结束,她的头衔又从参乘变回了营卫,约摸着比许束的卫士令至少要低个三四阶。
如果说“营卫”两个字令她在许束面前颜面扫地,那“就位”二字用得就可谓是十足的糟糕。
要知道参乘或许还能骑在马上,营卫可是要跟在车后面跑的。
就位?她去哪就位?
车帘被从内撩开一条缝,一只戴着佛珠的手伸出来,动作却仿佛望尘楼里揽客的小娘子。
“上车。”
还是做老大的上道,比做狗腿子的通透多了。
肖南回半点也不矜持,撅着屁股就爬上了马车。
进那车厢前,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许束。
他其实几乎还是站在原地的,但不知为何,看起来却已经离她十分遥远了。
就在他几乎是要望向她的那一刻,她连忙钻进了车厢。
她果然还是不够心狠,再多一瞬的停留便会令她心生动摇。
车厢内有淡淡的清苦气味,肖南回深吸一口气,让心慢慢平复。
“我们要去哪里?”
“北上,霍州。”
她听闻一顿,整个人随即欠起身子来。
“北边?不是去追燕紫么?他们......”
“追总是下策。因为不管你动作如何迅速,都是要落后一步的。若想扳回一局,便要想办法提前一步。”
她一时有些听不进去,语气也急迫起来。
“可如何才能提前一步?他们带走肖准,定是有所图谋,那仆呼那又不知何时才会再现身,为何要放弃眼下这唯一的线索?”
“谁说这便是眼下唯一的线索?”
男子单手挑开一旁的锦盒,锦盒里端正摆放着一段带子,正是她那夜从府里带出来的那条。
“你在肖府发现的那条带子究竟隐藏着什么信息,邹思防府上的人究竟去了何处,那封来自黑木郡的书信到底是何人书写的、又究竟写了些什么。这一切的一切,你不想知道答案吗?”
紧握的拳头松开,半晌,她终于缓缓靠回那张软垫。
她被说服了,但心中仍有很多疑问没有得到答案。
她又支棱起身子,刚想开口询问,一转头却发现那人已经阖上眼、似乎沉沉睡去了。
他似乎很是疲惫,手边翻了一半的册子还摊在膝头。
“陛下?”
她轻轻唤了一声,他依旧没有反应,车厢外却传来丁未翔低低的声音。
“主子为了尽快出这趟远门,不眠不休地同各方元老论政了三天三夜。”
肖南回不说话了。
想了想,她把那卷册子拿起来放到一旁,又抽出一旁叠着的毯子拉到那人身上。
做完这一切,她才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这样的事,她是第一次为旁人去做。而从前,杜鹃曾为她做过很多次。
鼻子一酸,她险些又要不争气地掉下眼泪来。但她终究还是学会了平息那些情绪。她在心中默念那些已经离她远去的名字,渐渐便感觉到一股温热的力量从心尖流淌而出、最终通达全身。
再次睁开眼,肖南回支起一点车窗、向外望去。
车子已经驶出城门,外面是阙城城门外熟悉的景象,平坦的官路通向远方,路旁已经浓绿的高大杨树在夏日晨光里沙沙作响。
她曾无数次从这里出发,又无数次回到这里。
这一回,她并不知道路的尽头在何方,只知道不论前方等待着她的会是什么,她都要亲手结束这一切。
第149章 前朝遗患
六月苦热,赤州境内接连十日未落下一滴雨。
白日里闷热难熬,过了傍晚才能有些凉意,肖南回便常常倚在晃动的马车侧窗旁,一边吹着晚风、一边整理思绪。
有时她思绪放空,便会坐在马车的角落里偷偷观察他。
这十日间,他很少说话。
他带了足足十个箱子,每个箱子里都是满满一摞文书奏简。期间总有快马从后面赶上来,有时是夜深人静的子时,有时是烈日当空的正午,每次都是拉来一箱、再取走一箱,每次箱子都装得很满。
肖南回在旁看着,渐渐从一开始的好奇难耐、变得习以为常。
她曾经觉得皇帝是这天底下最最舒坦的差事,出门八抬大轿、脚不点地,进门金杯玉盏、高枕无忧,琉璃美人要多少有多少、珍奇巧玩恨不能一朝之间都送到眼前来,放眼天下他说一没人敢说二,永远不会有人瞧不起他、欺辱于他,更不会如她一般常常枕戈待旦、泣血忘餐。
但如今,她突然对所谓天家失去了兴趣。她唯一还有所艳羡的,不过是他身上那些经年累月、克己修身带来的某种气度。
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像是对周遭事物从一而终的淡漠,她勉强能用“从容”二字去形容,而那种感觉是她身上绝不会有的。
她时常是焦虑地、不安地、蓄势待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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