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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当晚,他的床铺被樊家的爹娘扔了出来。
    就扔在门外,他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散乱得像垃圾一样,被扔在土坑里。
    他喊了十多年爹的人,拿着一根燃着的柴火走出来,眼睛瞪得很凶,当着他的面,将他的被褥一把火烧了。
    隔着火光,他听见那个人说:“你不是我的种,还赖在我家做什么,该去哪去哪,我自有子孙孝敬我。”
    晋珐呆呆地站着。
    他没进屋,站在窗口底下,站了一整夜。
    破烂的土方不隔音,他听见他那十多年的爹娘在屋子里自以为没人知道地嘀咕抱怨。
    “说好了把他送回那个大官家里去,就能给我们五十两银子。五十两!乖乖,祖上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可这兔崽子,还想赖着不走!”
    晋珐眼睫慢慢地眨了眨。
    他从小时候起,就一直觉得,他不属于这里。
    但他之所以有这种感觉,并不是因为他未卜先知,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其实是大富人家的少爷。
    而是因为,把他养大的家人心里,从来就没有他的位置。
    晋珐走了。
    他去了京城,没有和任何人告别。
    小水乡除了楼云屏,他没有在意的人。
    可是他并不想收到楼云屏的布娃娃。
    在京城,他像一张空白的纸,平静地、淡然地吸收着他能看到的一切。
    他确实很聪明,仅仅三天,就学得像模像样。
    永昌伯和晋夫人看着他的目光,也一天比一天更温煦。
    有时候,晋珐会直直地对上这样的目光,似乎想要分析出它其中的成分。
    这种温暖,这种关切,是家人的爱吗?
    不是。
    他看向晋府的某处院落。
    那里住着他血脉上的大哥。
    若不是因为那位大哥忽然发病,不良于行,他会受到这么多关注吗?
    他在京城,和在小水村的地位,都只是被放在某处的棋子而已。
    唯一的区别,是他对于樊家来说,只值五十两。而他对晋家来说,值得更多。
    他在晋府被取了新名字,叫晋珐。
    他很快适应了这个新名字,并几乎完全遗忘了曾经使用过的名字。
    -
    晋珐一开始在小水乡时,当着晋夫人的面当场逃走了,还说不愿意回晋家,那件事虽然晋夫人后面没有再提过,但着实把她吓了一大跳。
    如今晋珐看似平静,却也透着完全无法忽视的疏远,晋夫人表面风平浪静,实则多少有些提心吊胆。
    仿佛生怕他哪天再故技重施,突然跑走。
    晋珐在晋家见到了那个和他抱错的少年,那少年如今已经改了姓,人人叫他樊肆。
    以他同为少年人的挑剔眼光来看,那个樊肆外貌长相也确实不错。
    毕竟,樊家那个被他叫了十几年爹的男人,即便胡子拉碴,也有种潦草帅气,所以每次他出去卖桃符,哪怕根本不上心,也比别人卖得多些。
    人生一旦出了差错,很多事情都会显得很神奇。
    有时候晋珐会想,如果他和樊肆当初没有被抱错,那么陪着楼云屏一同长大的,是不是就是樊肆。
    想到楼云屏,晋珐又皱起了眉头,试图压抑心中的躁意。
    他现在换了名字,换了住所,换了生活方式,还要学许多从前听都没有听过的书,身边没有一个熟悉的人。
    有一种感觉,像是他的生活被完全剥夺了,他被整个儿地塞进了另一个壳子里。
    有时候他会怀疑,他还是他自己吗?
    樊家与他再无羁绊,他过去的十几年,仿佛就成了一场空。
    什么都没有的空。
    他越是学新东西,这种感觉便越是浓重。
    他不愿意丢掉那十几年的自己,所以晋珐在第一天到晋府时,就对晋夫人说:“我有一桩娃娃亲,是小水乡楼家的二女儿。我以后,是一定要娶她的。”
    楼云屏是他与少年的自己之间,唯一的牵绊了。
    晋夫人面露难色,但也没有当场拒绝。
    她应和下来,没有多说什么。
    小水乡的楼家?与京城隔得十万八千里,乡野孩子之间说的娃娃亲,又能算得了什么。
    等过得一年半载,晋珐见了京城的新鲜姑娘,自然而然,就不会再想起那回事。
    所以晋夫人不急着在此时去打消晋珐的念头。
    晋珐也大约猜得到晋夫人这未曾出口的念头。
    他也知道,自己是在跟自己较着劲。
    楼家从来没把这桩娃娃亲当真,晋家去小水村找他那天,四方八邻脸熟的不熟的,全都跑过来凑热闹,沾亲带故地喊着他,想要讨得一点赏钱。
    唯独楼家没人来。
    他还疑心楼家不知道这件事,可当他跑去找楼云屏,楼云屏却开口就恭喜他。
    于是晋珐懂了,这桩娃娃亲,对于楼家来说,只是一场可有可无的玩笑。
    他只能自己跟自己较劲。
    如果他都不坚持,他和云屏的姻缘,就更没有人在乎。
    晋珐要学的东西太多,学得狠了,有一回半夜沾了凉露,发起热来。
    晋夫人焦急地守在他床边,病热之中,他也说起了胡话,开口却不叫爹娘,只叫云屏,云屏。
    晋夫人吓了一大跳,连夜派人去小水村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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