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这样。
顾燕时噎了噎,讪讪地低下头去。
远处的厮杀声似乎淡了一些。
苏曜自顾自地又斟了一盏酒,她恍惚闻到一些血的味道,却觉是自己多心,因为那厮杀离他们并不近。
苏曜仰首,将血酒一饮而尽。目光再度落在她面上,她秀眉浅蹙着,好像正思量什么。
“母妃。”他唤了她一声,状似随意地问,“母妃觉得,这些事是谁的错?”
顾燕时一愣:“什么?”
他微微凝神:“母妃觉不觉得,朕的祖父昔年不该坏了那些江湖规矩,如今就不会有这些纷争?”
“怎么能这么说?”她面显讶色,“朝廷自要为百姓做主,岂能与他们妥协?”
说至此处,她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此时此刻深受其害的似乎是他,她这样说大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味道,神情一慌,又赶忙着补:“我……不是不担心你。可是……徽宗皇帝当年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况且……况且他是皇帝呀,总要为百姓着想才好……”
她越说声音越低,心虚得显而易见。长篇大论地说完,更加小心地问他:“对不对……”
她低声下气的样子太好笑,苏曜看着她忽而心情大好,便无心再去想别的。一碟烤好的肉片恰在此刻端上来,他送了一片到她碟子里:“母妃说得没错,慌什么。”
“哦。”她夹起那片肉送进口中,边想边又问他,“真的办不了他们吗?无踪卫不行?那若悬赏呢?重金之下必有勇夫,江湖上那么多人呢,会不会有人愿意提着人头来领上前?”
他听得又拧眉又笑:“最近改读武侠的话本了?”
“……稍看了一些。”顾燕时听出他语中的嘲弄,扁扁嘴,不再瞎支招了。
又过片刻,远处的厮杀声彻底消失,四下里归于安寂,只余风声在响。
林城寻到楼中,抱拳禀话:“收拾干净了。”
苏曜神情平静:“几个人?”
“四个。”林城有意无意地扫了眼顾燕时,“臣搜了身,都有真元教的令牌。”
苏曜又问:“有活口么?”
“还有一个没断气。”
“好。”他点点头,复又饮尽一盅热酒,“取他的血,再酿些酒吧。”
林城应了声诺。
顾燕时蓦然抬头,紧盯着他,又看看他面前的酒盅。
她突然明白了那股腥气从何而来,也知道了这是什么酒。一股恶寒便在她身上蔓延开来,她在他身边已许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任她如何努力,都克制不住那份战栗。
他好似没有察觉,安然又夹了一片肉给她。
她周身紧绷,视线在那片烤得焦香的肉上一定,就再也挪不开了。
“这肉是……”她噎了半晌才逼自己开口,声音嘶哑,填满恐惧。
想到自己适才已吃了一片,她还想干呕。
苏曜一瞬的困惑。抬眼看到她的脸色,猛地笑出声:“哈哈哈哈哈——”
他笑音清朗,直让她更慌。他笑了好一阵,抹着泪摇头:“刚猎得的野猪肉,母妃在想什么?”
她一下子松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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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吃饱喝足,二人回到三楼的卧房里同睡了一觉。
顾燕时一路颠簸得疲累,吃饱更觉得困,几是沾枕头就睡着了。
苏曜却没有困意,侧躺着打量她的睡容,心下腹诽她怎的还拿他当魔头似的。
吃人肉?他哪有那么恐怖。
他想得好笑,笑着笑着,又叹了口气。
他希望她的万般单纯善良都是真的。
若是假的,他希望人血酒之类的东西能将她吓退。
若吓不退……
死在她手里,对他而言倒是个不错的收梢。
顾燕时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傍晚。
她睁开眼睛,房中灯火昏黄,他已不在屋里。她唤来兰月问他去了何处,兰月道:“陛下又打猎去了。”
“天都黑了,还去。”顾燕时嗫嚅着,拧起眉头。
他也不怕出事。
若她知道有一伙人盯着她,拼尽力气只想取她项上人头,她必会被吓得不敢出门。
他怎么胆子这么大……
她单是听他说的那些事都吓死了,方才睡觉时还浑浑噩噩地做了场梦,梦里是他带她去逛集的那一天,马车两边都是飞檐走壁的人,刀光剑影闪个不停,皆朝他而去。
说起来,那日也是她心大了。
在那之前,他明明已遇过刺,她听闻那些人是江湖上的人,仍只将他们视作上不了台面的虾兵蟹将,私心里觉得他们必定伤不到他。
今天听他说完这些,她才一下子觉得怕了,而且越想越怕。
他可千万别再出什么事了。
她坐在床边发了半晌的呆,起身出了卧房,走到楼梯处,朝楼下唤道:“张公公可在?”
底下即刻有人应:“在!”
急促的脚步声转而响起,张庆生很快上了楼,静听吩咐。顾燕时薄唇微抿:“听说陛下又打猎去了,张公公可知他去了何处?亦或是……侍卫们可找得到他?”
“找得到的。”张庆生躬身,“太妃有事?”
“天色太晚了,我怕他出事,让他快些回来吧。”顾燕时言及此处,沉默一瞬,“若是他不肯回来,你就跟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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