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下乱七八糟地感慨着,面前之人的目光却凝在她面上。斟酌了半晌,他缓声询问:“若我没死,你说我该如何做,才能让她再信任我?”
苏曜一边说,一边觉得自己实在卑鄙无耻。
他在套她的话,趁着她大醉探她的心思,实在有失磊落。
可他实在没别的办法了。
“唔……”顾燕时鼓着嘴,认认真真地思量了会儿。
他目不转睛地静等,半晌,却见她耸了下肩。
“嗨,你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她豪迈地摆手,笑了两声,仰头晃脑地说起了大道理,“信任这个东西,没了……就很难扭转的。我看就算了,一别两宽,你和她都轻松,对不对?”
“可我怕她去寻死。”他睇视着她,“而且……那时她很难过,每日犹如行尸走肉一般,我不想她一直如此。”
顾燕时愣了愣,眉头拧起来:“你是真的很喜欢她啊?”
他点头。
“那你还伤她。”她撇嘴,一而再地摇头,“想开点,算了吧,这辈子……这辈子……”她扯了个哈欠,“别再干这种事了。”
苏曜噎声,牙关咬紧。
他只道趁着她醉,能寻到一个她愿意接受的解法。却不知她就算在醉中、就算以为在论别人的事,说出的话也这般绝情。
他好像真的把她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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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曜心情沉郁下去,顾燕时无知无觉,鬼使神差地端起碗来,又饮了一碗。
她已不记得自己为何会在这里了,却隐约知道先前她心情不大好。喝了这么多酒、又说了这么多话,心情倒不知不觉地好了许多,只是……
好晕。
苏曜无声地自斟自饮着,余光忽见面前的人又往旁边栽,下意识地起身挡去。
这回,她变得一点力气也没有,往他身上一贴,哼了两声,就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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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时分,马车缓缓驶进了皇宫,停在宣室殿前。
皇帝未归,殿中一直灯火通明。殿前的宫人们见御驾回来了,不约而同地就要往前迎,转而却见皇帝抱着贵妃下了马车,大步流星地步入殿门,不咸不淡地丢下一个字:“滚。”
宫人们一阵瑟缩,无声地望向张庆生。张庆生垂眸摇头,示意他们退下,又看了眼皇帝的背影,无声地叹息。
苏曜走入寝殿,将顾燕时放到床上,刚吸着凉气活动了下肩头撕裂般的痛,床上的人无知无觉的翻身:“渴……”
他回头一看,她已往床边打了个滚,忙一手将她阻住,一手去拿床边矮几上的水。
他喂她喝了两口,她就没动静了。他再度帮她抱起来,挪回床榻里侧去,她也很乖。
他立在床边看看她,心神复杂地叹气。
小鹌鹑,心硬起来竟不留一点余地。
他摇摇头,俯身帮她卸去珠钗、褪去外衣,又草草地将自己的衣裳也脱了,信手丢在地上,就吹熄灯火,躺上了床。
他今日喝得也不少,适才因要顾着她,没觉得什么不适,但一闭眼,眩晕就翻了上来。
苏曜深吸气,缓了缓不适。头脑仍一阵阵地往下坠着,坠进梦乡深处。
恍惚之间,他身边突然动了动。
隐约察觉是燕燕挣扎着要起身,他蓦然醒过来,刚要伸手扶她,她往他身上一栽:“呕——”
一股浓烈的酒味一涌而出,带着些许酸味,漾了满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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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夜,顾燕时遍身不适,却偏生睡得昏沉,几度在难受里想醒过来,又都被一股巨力扯拽着,硬生生将她拉回梦里。
梦里混沌一片,她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明,倒是少了前些日子的痛彻心扉的难过。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有个声音忽而清晰,是个略显苍老的男音,带着薄怒,厉声质问:“陛下怎能如此胡闹!”
苏曜躺在茶榻上,漫不经心地咂了咂嘴:“怎么怪朕胡闹,不是你前两日说伤势已平稳了?朕又不懂医,哪里知道还不能饮酒?”
“你……”陈宾被他的胡搅蛮缠气得吹胡子瞪眼,“饮酒便罢了,伤口重新撕开,陛下无所察觉?怎的还能……还能任由贵妃吐在上面!”
顾燕时一愣,惊坐起身。所幸床幔还挡着,她深吸气,努力平复不安。
苏曜还是那副胡搅蛮缠地口吻:“朕不知道伤口撕开啊。”他顿了顿,诚恳解释,“贵妃又不重,朕哪知道会如此严重。再说,喝完酒总不免有几分迟钝,是不是?”
“我……我呸!”陈宾直被气出了江湖脾气,愤然击案,“你这样的病患,若在江湖上,早让老夫一掌拍死了!你休要仗着老夫欠你的就这样无法无天!”
“哎,大夫息怒,息怒。”苏曜赔笑,笑音却比适才更气人了些。
顿了顿,又道:“这伤你得帮朕瞒着母后。”
“嘶——”陈宾更气了,气得直磨牙,“你这么痴情,走江湖去算了,当什么皇帝!”
“朕倒是想。”苏曜撇撇嘴,“从前还真想过,等大事了了,就带燕燕走江湖去。可现在她不要我了啊,若去走江湖,她日日只能盯着我一个人看,心里更烦,我还是留在宫里照顾她吧。”
顾燕时滞了滞,惶惑不解:她何时说她不要他了?
她明明只是想换个方式相处。而对他而言,应该也没什么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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