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屏住呼吸,刚要说话,距她只有几步之遥的晏行川便忽然错开了目光,率先拨通了给沈寄月的电话,让她十分钟后在地下停车场等着。
来溪州时晏行川不知抽了什么风,硬是撇开司机开了四个小时的车,叫陆知序险些以为他破产了,这会儿从酒店去老街时,晏总却又恢复了往日前拥后簇的风光,前带司机,后带助理,浑身上下写满了集团掌门人的阔气。
只可惜晏总开来的商务车统共就只有五座,载满了人时就显得没那么拉风了。
陆知序才一打开车门,便瞧见了和晏行川一左一右坐在车后排,浑身如被绑架了一般僵硬的沈寄月,顿时觉得这场景比上午晏总送她来的时候还古怪。
她抿了抿唇,同副驾驶上的江眠道:“你坐后面。”
晏行川:“……”
商务车开出停车场后,溪州十月的天光便温温和和地洒了下来。
溪州常年多雨,他们出门这一天却是个难得的晴天,抵达老街入口时,陆知序微一偏头,就望见了头顶湛蓝的天色,觉得连心情都明媚了不少。
沿溪而建的老街街道由青石板铺成,街巷极狭窄,至多只能供四人并肩穿过,陆知序同晏行川一前一后,边逛边讨论沿街景色,江眠和沈寄月不远不近的缀着他们,将所见布局一一记录了下来。
大抵是环境太过熟悉,身旁的人又太过相似,陆知序同晏总说话时总是不自觉就带上了一点同少年晏行川说话时的腔调,既耐心又纵容,听得不远处的江眠心底没来由生出了一点古怪来。
……他们陆总监什么时候会用这么温和的语气和人说话了?
对象还是晏总?
有这想法的并不止她一个,站在她身旁的沈寄月不动声色地捅了捅她的手肘,用聊八卦的气息朝她小声道:“你们总监不是和我们晏总八字不合吗?我怎么看他俩这么不对劲呢?”
话音刚落,正和晏行川聊到一处制帽店的陆知序忽然停了停脚步,进店里买了一顶宽边遮阳帽。
买来的那顶遮阳帽宽宽大大,帽檐处还垂着一只不伦不类的蝴蝶结,除了能挡太阳之外,简直不具备任何审美价值,晏行川盯着那顶帽子皱了皱眉头,嫌弃道:“丑死了。”
一面说,他一面又拿起了旁边的一顶素色沙滩帽,扣在陆知序脑袋上:“要不选这个吧。”
而她才买来的那顶帽子被他看了又看,最终好不嫌弃地扔了回去。
陆知序一哽,斜了一眼自己头上也没好到哪儿去的沙滩帽,不禁怀疑这人是不是从青春期起就有质疑别人审美的怪癖。
她低头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不是吧,陆总监这都不发火?”身后的沈寄月瞪圆了眼睛,贴着江眠的耳朵嚷嚷:“他俩有夺妻之恨这种话到底是谁传出来的?”
江眠:“……”她也不知道。
逛过了半条古城区老街后,绯红的晚霞渐次出现在了江边,陆知序思及溪州老街夜晚的照明情况,干脆结束了行程。
一行人沿着晚霞出了老街,临到街口时,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一只圆滚滚的橘猫,围在陆知序脚边不肯走。
那猫满脸都写着“老子饿了”,扒拉起陆知序的裤腿来直如撒泼打滚。
陆知序盯着那猫看了一会儿,一时哭笑不得,一旁的晏行川看了一眼她窘迫的模样,忽然笑了:“那边拐角有卖盐酥小黄鱼的,不如你再给它们买两包,权当破财免灾了。”
这句话一出口,陆知序还没反应过来,晏行川就先愣住了,电光火石之间之间,陆知序眉间一跳,脱口道:“你……”
话未说完,耳边就忽然响起了一声汽车鸣笛。
晏行川的司机将车停在老街路口,下车冲他们招呼了两声。
陆知序几乎涌到了舌尖的怀疑在这一声喇叭声里反复沉淀,最终才被艰难地咽了回去。
她心有疑焉的坐上车,将晏行川从头盯到了尾。
及至回到酒店,放水洗澡时,陆知序还在想,晏行川那句“再买两包盐酥小黄鱼”里头的“再”字是个什么意思。
她一面出神,一面掬起一捧水拂在自己脸上。
陆知序心绪不宁,掬起水时,她的手无意中在浴缸上撞了一下,指尖猝不及防地擦过了自己的膝盖。
下一瞬,她就愣住了——指尖拂过膝盖的瞬间,她忽然碰到了一点细微的不平。
隔着清浅的水波,陆知序垂目看向自己垂在浴缸中的双膝,右腿膝盖往下一点,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疤。
她心口重重一跳,仿佛在一瞬间同时见证了天崩地裂和海啸漫卷,无数山石洪水纷涌而起,将她二十七年来所有的理智都淹了个片甲不留。
一片混沌之间,陆知序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身上从来没有过这个疤。
陆知序打小就好静,长大后更是远离一切会让她心跳加速的场所,她没玩过高空项目、没蹦过迪、没飙过车、这辈子甚至都没有受过什么伤,更不用说留疤。
只除了一次。
只除了晏行川跑三千米,那个没事找事的小混混故意将她撞倒在操场上,擦破了膝盖的那次。
她的指尖再度摩挲过那枚小小的疤,皮肉上传来的非光滑触感像一枚来自十年前的钥匙,骤然打开了往事尘封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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