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待她的好与不好永远都是暗戳戳的,有时候心情不好,就冒一根小小的刺出来扎她一下,扎得还很有分寸,在她没来得及叫疼之前,他就会妥帖地收好所有的爪牙;偶尔心情好上一点,他也会克制不住心里那根蠢蠢欲动的幼苗,向她透出一分外人从没有见过的温柔。
陆知序从前在公司里和晏行川吵架时,只觉得他喜怒无常,然而这一刻,她看着眼前人的神色,却好像终于读懂了他心底全部的惶恐。
对着她这样一个眼里永远也看不见别人心意的人,进退维谷和取舍两难,大约是他这十年来最常见的心绪了。
这句“害怕”就这么轻飘飘地落了下来,晏行川凝目看向陆知序,忽觉自己的心尖被针轻轻扎了一下,又酸又疼,只剩满腔的情意还在打转,汩汩不歇地流了出来。
他屏住呼吸,将陆知序从眉看到眼,目光不错:“你昨天晚上撂爪就跑,我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我以为我惹恼了你,你恼羞成怒,这辈子都不想理我了。”
“来你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你要是不肯给我开门,不想跟我说话,甚至不愿意继续跟我同处在一个屋檐下,想方设法也要从公司辞职,我该怎么办——我甚至想,你如果真要辞职,那我要么就跟你走,要么就想方设法给你待的公司施压,好逼你回来。”
晏行川低眉敛目,一面说,一面又忽然苦笑了一下:“可是我后来又想了想,要是你宁愿辞职也不肯再看见我,那我这样死皮赖脸地缠着你,恐怕也只能让你觉得讨厌。”
面前的人神色认真,几乎将自己心底最不堪、最执拗的一切都剥了出来,条分缕析地陈列在陆知序面前,唯恐她看不清楚。
陆知序看向晏行川,刚要说话,却忽觉自己舌头上仿佛被打了个结,小半辈子里所有的能言善辩都在这一刻原地蒸发了,她动了动唇,艰难道:“我没有……”
……我没有讨厌你。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这么突兀地横在了喉咙口,陆知序几度调整呼吸,想将晏行川的话接下去,可是才一开口,她就发现自己的鼻腔酸得要命,话还没说完,一滴泪就先掉了下来。
“知知——”晏行川抬手擦掉她的眼泪,深深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认识你十年、跟你吵了也快有三年了,我不想一直这样——你能好好看着我,听我把话说完吗?”
晏行川低眉说话时,神色里的那一点专注几乎要将陆知序的肩膀压垮。
她下意识错开他的目光,在一阵惊惶与心动交织的瞬间,听见了轻轻落在她耳畔的声音。
“我喜欢你。”晏行川一字一顿道:“陆知序,你是我这辈子,这二十多年来,遇见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这么喜欢的人。”
刹那间,陆知序清晰听见了自己心底漏了一拍的声音。
泼天的浪打了过来,她呼吸骤停,脑中再度浮起了那个在她心底盘桓了许久的疑问:我值得他这样对待吗?
自我、孤僻、暴躁、无趣,唯一的爱好是怼人,还从来都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这样一个人,真的值得晏行川这样对待吗?
无数过往如走马观花一般掠过眉梢眼角,陆知序回顾她这一生,所有出现的人和事都几乎是灰白的,唯有晏行川——
她心口涌上了一点近乎惶恐的犹疑,下一秒,晏行川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指节。
陆知序冰凉的指节被他干燥的掌心一碰,猛的颤了颤。
眼前的房屋陈设冰冷、毫无人气,唯有晏行川的手心是温暖的,陆知序眼眶发酸,忽然觉得自己心里软得好像塌下去了一块。
她想:算了。
“算了,老娘就是栽在他身上了。”心里的巨浪落了下来,陆知序在一瞬间好似失去了重心,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海里,无数黑暗扑面而来,只有面前这个人模糊的眉眼还在发光,她抬眼看向晏行川,仿佛要将他这一刻的模样刻进心里,她想:“我就是喜欢这个人,我认了。”
“晏行川。”陆知序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然后闭上眼睛,踮起脚尖,准确无误地吻上了他的嘴唇。
晏行川微微睁大了眼睛。
下一瞬,拂面而过的空调冷气和陆知序灼热的呼吸就密不透风地裹住了他,暖热的肌肤毫无预兆地贴上了他的脸颊,他指尖一抖,下意识扣住陆知序的十指,整个人都微微战栗了起来。
这是他第二次亲吻陆知序,不同于溪州酒店外那个突如其来、提心吊胆的吻,这一次,陆知序仰头屏息的眉目格外宁静,连带着屋里的灯光、屋外的风,都在一瞬间旷远了起来,近乎遥远时空中的一声回响。
如梦似幻。
有那么一瞬间,晏行川觉得自己所有的神智都飘上了云端,无数彩色的烟花咋咋呼呼地向上升起,带来一点近乎绚烂的意味,这个世界上仿佛只剩下了他和陆知序两个人。
他附身将陆知序按在客厅墙壁旁,紧紧扣住她的十指,正准备加深这个吻,陆知序的手机铃声就催命似的响了起来。
晏行川:“……”谁这么有病?!会不会挑时间?!!
他松开陆知序,面无表情地舔了一下后槽牙,憋着火瞄了一眼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是陆妈妈。
晏行川:“……”他收回刚才的话。
陆知序睁开眼睛,微微调平呼吸,在手机铃声响到第六声的时候,才抬手将电话接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