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的茶水间里到处都流传着各式各样的谣言。有说他父亲年轻时沉迷赛车,比赛时出了车祸身亡,不久后他母亲就扔下他改嫁了的;有说他母亲出身不好,晏家反对他们的婚事,他父母干脆就私奔了的;更有甚者,说他其实就是晏董事长的私生子,只是晏董事长碍于晏夫人的情面,才谎称晏行川是他侄子。
陆知序从前从来没把这些八卦放在心上。
毕竟晏氏对她来说只是一家公司,知道上司的私隐对她来说也没有任何好处。
再后来,她在公司里彻底站稳了脚跟,就更没有人敢当着她的面说这些了。
可这会儿,她看看了一眼空空荡荡的房子和还在病中的晏行川,心里却忽然酸了一下。
那时候的晏行川,究竟是怎么长大的?
她的父母虽然面不和心也不和,可她起码还有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晏行川那么小就寄人篱下,是怎么长成今天这样的。
她盯着晏行川,许久,才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抬手碰了碰他的额头,低声问:“还在发烧吗?”
额头的温度并不烫。
仿佛刚才来握她手腕的掌心只是个例外。
陆知序抬手附身时凑得太近,晏行川一抬眼,就能感觉到她细微的呼吸喷在自己颈侧。
他指节屈了两下,顿觉自己脊背上麻了一片。
他深吸一口气,对上陆知序的眼睛。
那双眼里正挂着明晃晃的担忧,细看下去,还压了一点被藏得很好的踌躇。
叫晏行川一眼就能猜出她大致在想什么。
“知知,”晏行川按住陆知序的肩膀,落下来的声音里几乎带着某种暗示:“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晏行川还在生病,凑近了说话时,气息略微发烫,大概是怕把病传染给她,他一边开口,一边侧身往后退了一点。
但即便是这样,他棱角分明的下颔线露出来时,陆知序的喉咙还是轻轻动了一下。
“有啊。”片刻后,陆知序偏头避开晏行川的目光,语气寻常道:“病了怎么也没告诉我一声?”
这个问句想得太过临时,话音刚落,陆知序就觉得自己说话的语气实在是太干巴巴了。
她停了两秒,刚准备找补,晏行川就忽然幅度很轻地叹了口气。
他沉默片刻,像是准备说一个漫长的故事,却又不知道先从哪里说起,许久,才没什么语气地开了个头:“我确实是我叔叔带大的。”
陆知序才掀开的唇动了一下。
“我父亲去世得很早,我母亲觉得她没办法给我更好的教育,所以晏叔叔提出收养我的时候,她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江阿姨——也就是晏夫人,她身体一直不怎么好,医生说,她和我叔叔大概这辈子也没办法有自己的孩子,所以他们也一直把我当亲生的养。”
“晏家老宅和晏叔叔住的别墅离学校都太远,他们不舍得我每天跑这么远去上学,所以在学校附近买了间两居室让我暂住。”说着,晏行川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常,他低头看向陆知序:“晏叔叔刚回公司,家庭医生走了才不到一刻钟,我不是没人管。”
晏行川的语气很普通。
但陆知序却仍觉自己被他他话里的郑重烫了一下。
她从来没见过像晏行川这样坦诚的人。
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隐藏多年伤口剖开给别人看,因为那不仅意味着疼痛,还意味着难堪。但晏行川却剖得坦坦荡荡,唯恐她看得不够清楚。
面前的这个仿佛每一秒都在告诉她,我没什么不能对你说的。
有那么一瞬间,陆知序心里那点“我值得吗”的惶恐又突如其来地涌了上来。
但这次的惶恐只持续了两秒,两秒后,晏行川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忽然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说:“所以知知,你别老用一副爹不疼娘不爱的样子看着我了。”
陆知序:“……”
有这么明显吗?
她的神色波动了一下,正要反驳,面前的人就忽然伸手,揉了一下她从进门开始就轻轻皱起的眉头。
掌心温暖。
不知是不是错觉,陆知序觉得他手心的温度传过来时,发烧的那个人好像变成了她自己。
她眼皮轻轻滚了一下,有点手足无措地推开了晏行川,正准备问他家里的温度计放在哪儿了,晏行川就再度看着她笑了一下。
他说:“知知,以后有任何问题,你都可以直接问你男朋友。”
晏行川的话很短,陆知序的心却还是不受控制地跳漏了一拍。
自从她大言不惭地和晏行川说出那句“我要和你在一起”后,她一直都觉得她和晏行川之间不太对劲。
他们会牵手、接吻,也会在没人打扰的时候一起去看一场日出,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始终没有生出过任何他们确实是在谈恋爱的真实感。
可晏行川说出“男朋友”这三个字的时候,她居无定所的心却忽然沉了一下。
像是找到了某种依托。
许久,陆知序才从稍稍加快的心跳声中露出了一个波澜不惊的笑。
“你是谁男朋友?”她面无表情地斜了一眼晏行川:“晏同学,你还没成年呢,我还没有勾引未成年的打算。”
晏行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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