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是陆知序搬进来那年种的,这会儿开得正好。
香雪球喜寒畏热,是很好养活的室内植物,但陆知序不喜欢把绿植困在不能见天的房间里,于是把这一排花种在了墙角,还特意在墙角搭了个可折叠的遮阳帐篷。
初中的课业没有高中那么多,周五下午,陆知序放学回家,就会坐在院子里鼓捣手边的遮光材料。一般是在黄昏,沈意恰好下班回家,在厨房做饭,陆知序就会一边挖土挖得满手泥,一边透过窗户的缝隙,探头问她妈妈今晚吃什么。
当时陆知序立志要把这片小院子种成花海,可直到别墅被卖出去,她也不过只种了一小圃香雪球而已。
屋外的花香很淡,风一吹就凋零了。
陆知序把洗好的保温桶放进碗柜,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陆知序卧室的采光很好,每天早上,最清澈的那缕阳光总是会绕过卧室窗户边的爬墙植物,照进房间地板,带出一屋子的亮光来。
那时候他们一家都以为搬家代表新生活的开始,所以房子是用心挑的,装修是亲自设计的,就连客厅茶几上的零食和水果,也是沈意每天下班后自己去超市买的。
他们没想过,很多时候,新的生活,并不等同于好的生活。
正午才过,卧室里的光线亮得有些晃眼,陆知序拉上窗帘,仰面倒在了床上。
晒过的、蓬松的枕头还带着阳光的味道,这种味道在一瞬间裹住了陆知序的呼吸,连带着也裹住了她越来越清醒的神智。
陆知序其实很不想回到这个地方。
有些过去是注定要被遗忘的,没必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翻出来回味。
陆知序原本以为,她已经把这里忘得差不多了。
可回到这幢房子的瞬间,她才终于发现了记忆的不可左右。
许久,陆知序才闭了闭眼,拿手机给晏行川发了条没头没尾的消息。
“难吃。”
两秒后,晏行川的电话打了过来。
陆知序按下接听键,听见电话那头的人轻轻笑了一声:“不是你说我第一次给你做饭,准备珍惜一下我的劳动成果么?”
细微的电流声里,晏行川的声音被模糊掉了一点,听起来有点失真。
但他的语气和情感都是鲜活的,鲜活到陆知序几乎能描摹出他此刻的神情。
陆知序在晏行川低低的音调里放缓了呼吸,心头那点在这幢房子里滋长出来的阴影,就这么缓缓散去了。
片刻后,她说:“珍惜完了,难吃。”
晏行川:“……”
晏行川沉默的时间有点长,陆知序想了想,觉得自己说话的语气确实不太客气,难得找补了一句:“不过这毕竟是你第一次给我做饭,可以理解。”
电话另一头,晏行川缓慢地叹了口气,声音听起来有点苦恼。
他说:“知知,这不是我第一次给你做饭。”
陆知序一愣。
脑海里的回忆被编辑成册,在短暂的呼吸间浮上了心头。
无数画面一闪而过,最后停留在了一串不知刷了多少层蜂蜜的、甜得古怪的烤翅上。
陆知序顿了好几秒,才迟疑道:“高一聚餐的时候,那串甜得要命的烤翅,不会是你偷偷放在我盘子里的吧?”
晏行川唔了一声。
这是个典型的默认信号。
陆知序捻了一下自己指尖残存的水迹,忽觉自己心口痒了一下。
她道:“晏总,晏先生,你不会从那时候开始就暗恋我了吧?”
电话那头的晏行川沉默了很久,才终于换上了另一种轻飘飘的,陆知序从没听过的语气。
他说:“不记得了。”
暗恋陆知序的时间太长,晏行川已经不记得具体起始了。
等晏行川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目光已经不自觉地落到了她身上。
不管在哪里,他的精力总是会被分出一丝缠在陆知序身上。教室里沉默的背影、聚餐时偷偷放在她手边的烤串、还有公司面试结束后,被他特意留下来的一张简历。
一切不同寻常的尽头,藏着十五岁陆知序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晏行川想,关于陆知序,大概只剩下一件事情还算清晰——
他的人生,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以陆知序这个人为分界线的。
喜欢上陆知序之前,他的冷漠和疏离仿佛一直缝在身上,严丝合缝地和他苍白的灵魂缠绕在一起。
喜欢上陆知序之后,这层冷淡的面具被反复撕下,他心底的惶恐、忐忑、病态,乃至一切的阴暗面都不动声色地浮了上来,最后又在一次次的失望中灰飞烟灭。
一前一后,泾渭分明。
漫长的沉默间,陆知序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忽然闷声说:“都十年了,你的厨艺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
片刻后,她又道:“要不你去和张记粥铺的老板学学生滚鱼片粥的做法吧,我很挑食的。”
张记粥铺,是上回晏行川带陆知序去的那家粥店。
因为去得太过临时,晏行川甚至忘记了带钱包。
晏行川的指腹紧紧按住手机边缘,他停了很久,才说:“知知,你确定吗?”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晏行川说得很慢,隔着手机屏幕,陆知序甚至能从他的语速里听出他的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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