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士槐如今虽还有郑国公的爵位在,可在官途上,却已经举步维艰。
年轻的时候,沈皇后还在,他一度官至正四品,这几年却接连降级,现今已只留了一个从六品上光禄寺丞的虚职。
若再保不住,只怕头顶上的爵位也传不到尚儿那里,更不用说将来给他恩荫个一官半职了。
全家人的前途,都系在他的身上。这两年,每每遇到这样的事,他都只能拉下面子,到女婿杜燕则那里去走动一番。
赵夫人虽势利,这个女婿却还是愿意帮他们沈家的。
如今却横生出这样的枝节。
可想起方才月芙楚楚可怜的模样,他亦于心不忍。
其实,他心里何尝不知,女儿这两年间,在杜家的日子定十分艰难。只是因有求于他们家,他这个做父亲的才假意不知,不闻不问。
“算了,这事,以后再说吧。”沈士槐皱眉,将茶盏搁下,叹了一声,“这事,的确是他们杜家的人不对,女儿已回来了,总没有将人赶出去的道理。”
秦夫人看着他,张了张口,还想说话,到底忍住了。
她想说,月芙要和离,于沈家的名声上也不好听。若公主真的要与杜家结亲,圣人势必要想起沈家人。
月蓉和楚王的婚事,本就有些悬,她这一两个月,还总想着,要如何寻门路,求人去探上面的口风,看圣人到底还认不认这桩旧事。
这时候,若因大娘的事又惹怒了圣人,月蓉又该怎么办?
可这些话,她不敢明说。
她是继母,若干涉太多大娘的事,反而有苛刻薄情的嫌疑。
只能如沈士槐所言,以后再说。
……
绿云轩里,月芙吩咐仆从们带回来的东西一一往库房里搬。
眼看屋子已经收拾好,她才进去,脱下外头的半臂,素秋便捧着茶汤进来了。
“这么大个宅子,却让娘子住到这边待客的地方来,也不知是哪来的道理。”
素秋年纪小,见不得月芙受委屈,忍不住地抱怨。
桂娘手里正装着夏日驱蚊虫的香囊,闻言不赞同地瞪一眼这丫头,生怕她这一声抱怨,惹了月芙伤心。
“胡说什么,娘子是要住一间独院的,总不能同几位小娘子和小郎君住到一处吧。”
月芙望着两人,平静道:“也没什么,这里宽敞明亮又清净,我觉得挺好。”
桂娘和素秋两个都没说话,只是无言地看着她。
她忍不住笑了一声:“真的,我没生气。已经出嫁的女儿,本也不算娘家人了,能容我一处住的地方,已算仁至义尽了。”
桂娘放下手里的香囊,挨着她坐下,叹声道:“小娘子怎如此轻贱自己?那是民间无力抚养子女的人家,才会这样说,咱们家再不济,也不会这样的。况且,我家的小娘子生的这样惹人怜爱,哪个舍得苛待?”
月芙低着头,心里有些发闷,倒不是多愁善感,只是有那么几分委屈罢了。
她慢慢往旁边靠去,像年幼的时候一样,伸手抱住桂娘的腰,赖在她的怀里不起来。
“乖阿芙啊,叫桂娘拍拍就好了。”桂娘满眼的怜爱,像哄孩子似的,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月芙觉得安心极了,桂娘的身上,总有几分属于母亲的慈爱,是她从小便渴望的。
就这么安静地趴了一会儿,她已平复好心情,慢慢坐好,抹了把又有点泛红的眼眸,将素秋招过来,道:“过两日,给府里的账上送些银钱去吧,总不能白吃白住,咱们自己的开销,也都走自己的账。”
素秋方才那一阵气已经过去了,此刻听她这么说,又是心疼又是无奈,闷闷地点头,安慰道:“娘子过自己的日子,一定过得比他们都好。”
月芙看着她气呼呼的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不知是不是该庆幸,自己至少还有钱财傍身。
午后,她卧在床头小憩了一会儿。
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她竟做了个错乱不清的梦。
梦里,她也不知怎么了,只觉得满心酸楚,又迷茫不已,被困在一座陌生的院子里,乱跑乱撞,怎么也出不去。
最后,有个模模糊糊的挺拔身影忽然出现,拉着她往远处不知何时出现的一扇门走去。
她一面跟着走,一面去看那张被迷雾遮蔽的脸。
也不知是不是先前遇到过赵恒的缘故,那张脸竟慢慢变成了他的模样。
她一时呆了,猛地醒来,才发现后背已被汗水浸透。
“娘子怎么了?”在一旁的榻上打盹的素秋也醒过来,看着月芙发愣的样子,不禁问。
月芙摇摇头,驱散脑袋里混沌的云雾:“没什么,去拿身干净的衣物来。”
才换了身衣服,便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紧接着,便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阿姊,我来看你啦!”
还没等素秋去掀门口的纱帘,月蓉自己已经先走了进来,笑嘻嘻地坐到妆镜前,和月芙亲昵地靠在一起。
“天热,我给阿姊送些甜瓜来,恰好昨日父亲让人带回来的,说是今岁河洛一带上好的抱腰绿。”
说着,让侍女从食盒里取出才刚切好的冰镇过的甜瓜。
翠绿碧莹的瓜瓤朝天袒露着,脆生生,水汪汪,散发着清甜的气息,在闷热的夏日里显得十分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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