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夫人也跟着又行了一礼,将月蓉带得近了些。
赵恒提着灯,站在原处,目光从沈家人身上一一打量过。
“原来是沈家表叔,许久不见,我竟没认出来。”
他语气低沉而平静,可那一声“表叔”却着实让沈士槐夫妇惊了一惊,随即又欣喜若狂。
已经许多年不曾入宫了,还能听见八王这样的一声尊称,沈士槐的声音都抖了抖:“不敢不敢,殿下如今大了,还能记得臣,臣已经感激不尽了。”
往事如烟云易散,当年沈家人风光无限的时候,谁又能想到如今的门庭冷落、举步维艰呢?
还没等赵恒说话,原本已经渐渐空旷下来的宫道上,忽然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四名健壮的内侍抬着步辇,在五六个举灯的侍女的指引下,正从方才赵恒来的方向往这里来。
步辇上坐的是一名华服女子,因隔得远,看不清模样,直到步辇渐渐靠近,月芙认了出来,来人竟是赵襄儿。
她皱了皱眉,不想与赵襄儿迎面遇上,正要往阴暗的地方退后两步,赵襄儿却已经看见了她,妆容精致的脸上浮现起居高临下的笑,示意内侍们停下脚步,却没从步辇上下来。
“沈大娘,多日不见,你在娘家,一切可好?”
她像没看到沈士槐等人一般,直接跳过了他们,用一种微妙的嘲讽语气点了月芙的名。
有那么一瞬间,月芙的心底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辱感。
她咬了咬下唇,克制着翻涌的情绪,低垂下眼,答道:“蒙贵主挂心,我一切都好。”
赵襄儿扯了扯嘴角,道:“那就好,我可不喜欢强迫别人。”
她说着,不再看沈家人,只转头看向旁边的赵恒:“八郎,你还在这儿做什么?快走吧。”
赵恒看一眼退到一旁,将一整条路都让了出来的沈家人,转身跟着赵襄儿走了。
姊弟两个,一个坐在步辇上,一个自己提着灯,一同往紫薇殿行去。
赵襄儿看看他身边也没有侍从的样子,忍不住皱眉问:“八郎,你怎么一个人过去?连个服侍的人也没有,像什么样子。杨松呢?平日他都跟着你,今日怎么不见了?”
“今日是中秋,我让他回去歇着了。这是在宫中,也不缺服侍的人,我早习惯了一个人。”面对阿姊的疑问,赵恒也不恼,只是平静地回答。
只是,想起方才半隐在夜色中的那个纤弱的身影,他的表情严肃起来,问:“阿姊,沈家人,是不是你让内侍省将他们放在宫宴名册上的?”
他方才看见沈月芙时,心里便觉不对。
这些年,沈家人都已经不进宫了,宫宴一事,一直是内侍省和六局的人在薛贵妃的主持下操办的,圣人近两年御体欠安,不大管这些小事。况且,先前在甘露殿,圣人的态度,也不像会主动让沈家入宫的样子。
他只能联想到赵襄儿。
赵襄儿冷眼看他:“是又如何?”
“阿姊,她已经与杜郎中和离了,不会阻碍你,你还想对她做什么?”
赵恒实在有些不明白这个姊姊的心思。
“你急什么?”赵襄儿若无其事地笑了起来,“只管等着看就知道了。”
……
紫薇殿中,宾客们已经来了大半。
月芙跟着家人到座上坐下不久,光兴地赵义显就在薛贵妃和太子夫妇的陪同下进了正殿。
所有人都从座上起身,像几人行礼。
赵义显被扶到御座上,靠着身后的隐囊,捂着口咳了两声,才抬手道:“都起来吧,一场家宴,诸位不必拘束,只管玩得尽兴便是。”
沈家人离得远,他并没有注意到,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底下的伎乐伶人可以开始了。
一时间,整座大殿被一阵阵欢快的乐声与笑语声笼罩。
沈士槐左右看了看,向身边的人请教宫宴上的惯例,这才得知,每一次的宴会,光兴帝赵义显几乎都只坐小半个时辰,便会提前离席,留宾客们自行饮酒作乐,因此,向圣人祝酒要趁早。
果然,才过去没多久,御座前就已经有了四五家人过去,向圣人一家敬酒。
沈士槐四下看了看,将宾客的人数、身份在心里盘过一遍,大约算了算,转身冲家里人道:“咱们再等一刻,便也去向圣上敬酒,今日得了机会入宫,总是要过去谢恩的。”
秦夫人赶紧将已经到旁边去找了年纪相仿的别家小娘子和小郎君玩闹的一双儿女唤回到身边,整理好仪容。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沈士槐带着家人站起来,朝着御座的方向行去。
前一拨人才与赵义显说完话,回到自己的座上,赵义显调了调背后的隐囊,接过薛贵妃递来的手巾,擦了擦因方才喝的两杯酒而从额角渗出的汗珠。
“臣沈士槐,向圣上请安,愿圣上御体安康,福祚绵长。”
赵义显擦汗的手一顿,往才来的这一家人看去,略显浑浊的眼中闪过几分惊讶,似乎没料到他们会出现在宫中。
不过,他也没让他们太过难堪,很快便面色温和地笑了笑,拾起食案上的金杯,道:“沈卿,多年不见了,你倒还是当年的样子。”
沈士槐赶紧道:“臣惭愧,圣上亦有当年的英姿。”
赵义显摆摆手,面色淡淡,并没有将他这奉承的话放在心里,只是转头去看月芙:“让朕看看,这是你家大娘——叫阿芙,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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