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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芙坐在屋里,不知怎的就想起中秋那日的夜宴上,见到的圣上一家人。
    圣上坐在御座上,被儿女、妃嫔、贵戚、朝臣们围绕着。他御体孱弱,面色苍白,目光却慈祥柔和,尤其看向三位嫡出的子女时,充满为人父的爱意和宽容。
    可是赵恒站在他的身边,却显得格格不入。
    月芙忽然觉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一位宽仁和蔼的君主,仅仅因为女儿的央求,就准许她嫁给一个和离过的郎君,却能狠下心,将当年还在襁褓中不知人事的幼子送往边疆。
    真的只是因为高僧的一句话吗?
    好像总有什么说不通的地方。
    ……
    三月里,素秋日日念叨时间过得太慢,可一到四月,时间就如飞逝一般,倏忽之间,就到了婚宴的前夜。
    桂娘带着几个侍女将绿云轩收拾得一干二净,最后,又帮月芙将准备好的吉服铺平,在熏笼上熏了小半个时辰,最后再整整齐齐地收到衣橱中,等着第二日让月芙穿上。
    月芙内心的忐忑终于盖过期待。
    夜里,她难得心中百感交集,拉着桂娘一同卧在床上。
    四月里,芳菲已尽,草木葱郁,处处透着夏日即将来临前的微醺之意。
    她窝在桂娘的怀里,耳边是窗外寂寂的虫鸣,只觉一切都像在梦中一般,怎么也睡不着。
    桂娘年岁大了,一向浅眠,很快便察觉到她的辗转难眠。
    “我的小阿芙,明日要出嫁,是不是有些紧张了?”如水的月光从纱窗之间透进来,洒在桂娘略显年岁的面庞上,将一根一根细小却慈祥的纹路映得若隐若现。
    月芙伸手抱住她的腰,轻轻地点头,低声道:“我也不知为何,也不是第一次了,却紧张得不知要怎么办。”
    她今年也才十九。放到别人家里,若正当嫁龄时,遇上痛失恃怙的事,守孝三年,再到出嫁,也该是十九的年纪。
    前两年的婚姻,在她的记忆里似乎又模糊了许多。三年前,婚宴的前夜,她已想不出太多细节,只记得那时惶惑多过欢喜,一直到第二日行完礼,也没有感觉到太多喜悦的情绪。
    而现在,她的脑海里一片纷乱,出现得最多的,就是赵恒的影子。
    桂娘也将她抱在怀里,一只手温柔地抚过她的长发,微笑道:“说明阿芙这一次嫁对人啦!就连我,前一回也不知为何,只是替你担心,这一次,才终于由衷地为你高兴。八王是个靠得住的郎君,阿芙苦尽甘来,一定会过得好的。”
    月芙半阖着眼,认真地点头。
    ……
    第二日,整个沈家上下都紧紧绷着一根弦。
    清早,天还未亮,仆从们便开门洒扫,结新挂彩,将整座府邸布置一新,沈士槐和秦夫人就是再难过,也不敢在这一日有丝毫怠慢,于是也跟着一早就在前堂里外忙碌起来。
    月芙则坐在自己的闺房中,被一众仆妇环伺,从沐浴、绾发,到更衣、梳妆,一一道道地过。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她再立到铜镜前时,发间已戴了九树花钗并宝钿,身上也穿了属于亲王妃的青罗翟衣。
    她原本生得清丽脱俗,看起来纯稚无比,如今换上这样一身隆重的装扮,看起来端庄大方了许多,令人耳目一新。
    黄昏降临时,郑国公府外的大街上,迎亲的花车终于从远处浩浩驶来。
    赵恒站在车上,身形笔直,气宇轩昂,身边跟着几位充当傧相的宗室郎君,被数十名锦衣华服的意气少年簇拥着,最后还跟了上百个健仆豪奴。
    一整支队伍逶迤蜿蜒,宛若游龙,所到之处,鼓乐喧嚣,尘土飞杨,最后停在郑国公府的大门外。
    有仆从匆匆跑进去大声道:“八王来迎亲了!”
    沈家上下与前来送亲的宾客们顿时热闹起来。
    月芙坐在绣楼上,悄悄地从窗边往外看。
    到新妇的娘家迎亲,从府门外到绣楼下,须得过好几关,每一关必要赋诗一首,得了亲戚长辈的首肯,方能见到新妇。
    也不知是沈家人压根就不敢为难赵恒,还是赵恒早已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月芙听不清他们的说话声,只看见他很快便在无数人的簇拥下靠近绣楼。
    暮色茫茫,灿烂的晚霞映照着他的缨冠吉服,琳琅宝带,好看极了。
    他站在绣楼底下,微微仰头,朝这边看过来。
    月芙的心忽然砰砰跳动起来,连忙从窗户的缝隙边躲开,生怕对上他的视线。
    桂娘笑吟吟地将团扇递到她的手里,示意她遮好面,再引着她推开屋门,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亲戚妯娌们顿时欢呼出声。
    月芙站在阶梯之上,双手悄悄拧紧扇柄,一双眼从团扇的上方看过去。
    赵恒站在人群的中央,漆黑深邃的眼眸与她相对。
    天色又暗了一分,灿烂的晚霞的光彩一点点消失,有人点上了明黄的灯火。
    他的半边身子映在明亮的烛光里,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悄然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然后,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仰起头,冲她伸出一只手。
    欢呼声顿时更响了。
    月芙眼眸微闪,心也跟着颤抖起来,好似一叶飘萍,随波逐流,不知该停靠何方。而当她慢慢地伸出手,放进他的掌心里,被他牢牢牵住的时候,浮萍之间,一株清荷正含苞欲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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