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芙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她一一见过府里的下人们,再赏了一遍钱,又与长史一起处理年节上的各种帖子与礼单。
长史处事一向周到,往年本就都是他在打理这些,今年也早已将回礼都准备好了,只交给月芙一番过目,便能定下。唯有各府送来的帖子,需月芙亲自决定。
月芙想到昨夜宴上的事,心里总还有些不踏实。
赵恒虽没说,今日到底出去做什么,但她下意识就觉得与东宫的事有关。
她有种预感,整个京城之中,有一场变故正在悄悄酝酿,也许不久就要爆发。
太子虽被禁足,可他和薛贵妃之间的私情,依然是个掩藏在平静表象之下的祸患,她不敢掉以轻心,面对各家的帖子,思来想去,到底还是全都推了。
多事之秋,不宜频繁与外人交往。
待她将这些琐事都处理完,便已到晌午,赵恒也恰好从外面回来。
两人一道用饭、午休,相携着度过新年的第一日。
接下来的几日,京中一反往常地平静不已。
因太子被禁足,赵义显干脆命人取消了好几场宫中的年节仪程。
太极宫中少了往年的人来人往,一时没太多消息传出来,反而让宫外的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纷纷猜测皇帝与太子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
宫内的气氛亦有些怪异。
从除夕那日起,内侍省便在宫廷内外查起事情来,从东宫到内廷,无一遗漏。
有数不清的人都被中御大监亲自命人押去审问过,可到底在查什么,除了中御大监,几乎没人知晓。
如此,越发人心惶惶。宫里宫外,流言纷纷。
起初的一两日,众人都道恐怕与太子的“私德”有关。毕竟,太子过去与属臣、宗亲们在东宫享乐,也并非被捂得严严实实。
可不知怎的,只过了两三日,外面的流言便开始怪异起来。
有人甚至猜测,太子玷污了太极宫的后妃、内侍,这才引得一向仁慈宽容的皇帝于除夕夜这样的日子大怒不已。
这话传到甘露殿,听得赵义显一股怒气直窜颅顶。
他抖着手端起一杯清茶,啜饮几口,待稍稍平静后,方让其他人都出去,只留大监一个在殿中。
“查到什么了?那天太子到底为何那样反常?”
大监还未回答,额角已经先渗出几滴汗珠。他不动声色地擦了擦,斟酌着字句,将这几日问出来的情况一一道来。
“大家,奴已查问过那日备宴的太常寺官员和内侍,太子的饮食中未见异常。东宫的下人也都说,太子以往不曾有过如此异常的症状。只有六局中一位宫女交代,太子用的那套金镶玉酒具,是被人单独拿去清洗过的。如今酒具已盛过不少酒,后又再清洗过,奴去查时,已查不出什么来了。只有那名负责清洗的侍女说,是贵妃身边的一位宫女告诉她,用茶水浸泡酒具,再斟酒时,会有淡淡的香气,她听了此话,便将几套酒具分别在茶水中浸泡过。不但有太子的,连大家、太子妃、八王、八王妃等用的酒具,都是如此。”
“贵妃……她不是病了?竟还会插手这些事。”赵义显听到这两个字,攥着隐囊边扶手的右手不由顿了一下,缓声道,“阿玉呢,她那日去哪儿了?”
大监停了停,慢慢道:“太子妃那日晚归,是因半途改道,去淑景宫探望薛贵妃。”
又是贵妃。
赵义显动了动身子,目光望向案上那碗还剩了几口的参汤。
那是薛贵妃每日都不忘嘱咐他用的补药,即便她病着,多日不曾来过甘露殿,也日日让人过来提醒他。
他苍白虚弱的脸上闪过几分迟疑,可不过片刻,便恢复成阴沉冷漠的样子。
“把淑景殿的宫女都带下去严审问,若还是什么都问不出来……就直接审贵妃。”
儿子与宠妃,孰轻孰重,他甚至连一分犹豫都不需要。
大监得了话,即刻应“喏”,当夜便带着人去了淑景殿,将所有宫女一个不落地带进内侍省,严加审问。
……
这种异样的平静一直持续到上元节,始终没有消散。
按照往年惯例,这日太极宫中也会设宴。可今年,帖子虽早早发下来了,临到这一日,宫中却一大早传来消息,称皇帝御体欠奉,无法列席,又念太子尚在禁足之中,心中忧思难解,只得罢宴。
消息一出,朝野震惊,对这对天家父子之间复杂关系的各种猜测也越发甚嚣尘上。
三省六部的诸位要员忧心皇帝的情况,不约而同来到太极宫,欲入内探望。
可还未经过太极殿,便被中御大监亲自带着人挡了回去。
大监语焉不详,对宫中情况一概不敢透露,只毕恭毕敬请朝臣们各自回府。
众人无法,只得转头离去。
事情至此,大臣们终于感到局势的错综复杂,唯恐将要天翻地覆,纷纷聚到王玄治等几位宰相的府邸外,流连不去。
朝中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民间百姓对此却一无所知,仍如以往的几十年、数百年一样,家家户户都在庆祝新年与上元。
与除夕一样,上元是长安一年里仅有的不设宵禁的日子。
这一日,民间屋舍大敞,街巷灯火辉煌,男女老幼穿戴一新,穿行在悬满花灯,亮如白昼的街头巷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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