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段话,皇室和乐融融的锦绣表象仿佛被撕开一条口子,慕太后虽然照常问话,但是宫殿里气氛渐渐冷凝下来。慕太后依次问了牧云归生辰、年龄、这些年的经历,静宜看场子不热络,故意高高兴兴地说:“回来了就好,太后盼了许多年,如今终于团聚了。仔细看,帝女鼻子长得很像先帝。等帝女改回姓名,祭告祖先,先帝也能放心了。”
牧云归自从进殿后安安静静的,别人问什么她答什么,还没有主动说过话。听到这里,她忽然开口:“改什么姓?”
宫殿里的空气骤然凝固,静宜愣住,没料到牧云归竟然在这种地方翻脸。她现在还顶着“牧”这个姓,要想认祖归宗,不得先把姓氏改回来吗?
然而牧云归脸色冷淡,语气平静,众人看着她白皙过分的脸,竟然没一个敢说话。慕策怕惹恼了牧云归,立刻出来说:“姓名不过称谓,无关紧要,此事以后再说。”
慕策发话,其他人僵硬地笑了笑,谈起其他话题,慢慢把这一茬带过去了。长乐宫暖香阵阵,众人看似谈笑风生,实则谁心思都不在谈话上。
慕太后适时露出疲乏的表情,让人带着牧云归去外面赏花。慕思瑶见状,同样找了个借口起身。侍奉的人默不作声退下,很快,长乐殿中只剩下慕太后和慕策两人。
眼下没有小辈在,慕太后也不掩饰了,直接露出脸上的不悦:“皇帝,你这是何意?”
慕策说:“她由母亲抚养长大,和宫里并没有感情。她和我本就生疏,若是贸然让她改姓,逼急了她,她一气之下离开北境,再也不回来怎么办?何况,她跟着牧笳姓也没什么不好,只要她愿意,姓氏改不改都无妨。”
慕太后听到第一句就冷笑,她算是听明白了,慕策心里还想着那个假货,连姓氏这种大事都犯昏。慕太后沉着脸,冷冷道:“荒谬至极!她身为帝女,却跟着外人姓,你让臣民怎么想?”
慕策同样眼如寒霜,针锋相对:“如果母亲只看重姓氏,那公族里有的是孩子,过继一个到我名下,以后让他继承帝业就好。母亲何必执着我的血脉?”
“你!”慕太后愤怒地拍了下扶手,慕策冷着眼睛,脸上没有丝毫退让。他们母子一年碰不了几次面,难得见面,往往谈不了几句就要吵。曾经是因为牧笳,如今又因为牧笳的女儿。
慕策确实对姓氏没有什么执念,一来他不愿意因为区区名字逼走女儿,是不是他的血脉并不靠一个字决定;二来牧云归跟着牧笳姓,可能,这是牧笳最后留给他的东西了。
平心而论,如果他刚认识一个人,对方就仗着长辈的身份逼他更名改姓,慕策也不高兴。慕策实在不想因为这么一点小事把牧云归逼到另一边去,别以为他不知道,江少辞偷偷在牧云归面前说他坏话。
江少辞这个人蔫坏蔫坏的,要是慕策真的让牧云归改姓,江少辞肯定会趁机煽风点火,到时候别说姓氏,他连女儿都留不住。
慕太后不想一见面就吵,她忍住气,问:“那你想怎么样?让她保留原本名字,供她一辈子衣食无忧,还是将她记入族谱,公开承认她的帝女身份?”
前者是不受承认的外室子女,姓名确实无关紧要;但若是后者,那姓氏就是绕不过去的坎。
“她又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躲躲藏藏?她是我的亲生女儿,自然要大大方方向全天下宣布,她就是帝女。”慕策说完,忽然话音一转,道,“但是,她是帝女,那她的母亲该如何公布?”
慕太后明白了,原来,慕策说这么多,是想借恢复牧云归身份一事,给牧笳确定名分。没想到,兜兜转转许多年,问题又回到了原点。
慕太后冷笑:“封一个外姓女子为后,你觉得好听吗?”
“那让唯一的帝女生母不明,母亲就觉得好听了?”慕策拂袖起身,修长的影子投下来,刹间极有压迫感,“北境唯一的帝女是私生女,和北境第一位非卿族王后,总要选一个。母亲您自己看着办吧,儿臣告退。”
慕策走后,静宜缓慢从落地罩后走出来,给慕太后端来一盏热茶:“太后,您喝杯茶暖暖身子。”
慕太后正冷着脸置气,看到静宜,捂着额头长长叹息,保养得宜的脸上露出浓浓疲惫:“孽债啊。我前世是不是欠了他,所以今生才会成为母子,不断向我讨债?”
静宜不答,换了个方向道:“母子哪有隔夜的仇,陛下心急了些,有些话难免冒进,您多多担待。”
慕太后手边放着茶,一动不动盯着前方虚空。热雾氤氲,模糊了慕太后的眉眼,忽然,慕太后的面皮抽了下,低不可闻问:“当年,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慕太后早就看出来慕策和那个假货有情况了。许多年前,太清神诞日,全城张灯结彩,慕太后也难得出宫,去摘星楼上观看华彩,与民同乐。戏台上的表演眼花缭乱,宝光四射,慕太后看似沉浸在节目中,眼尾一扫,却精准觑到皇帝带着侍卫离席了。
牧笳已经入宫多年,她修炼勤奋,再加上总能在一些重要关头未卜先知,力挽狂澜,所以积累下赫赫功劳。能进入雪衣卫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这群女子每一个都家世不俗、天资卓越,牧笳一个罪臣之女想要在她们中出头,难上加难。她每升一位,都要付出其他人三倍的努力,终于在今年,她当上了雪衣卫大统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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