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凤笙瞧着云妃还有些认不出来。
她满头珠翠、华服丽妆,眼下的青黑却是遮盖不住,反倒显得人憔悴了几分。
几人寒暄几句后,云妃对谢絮说道,“芝芝想念父皇得紧,怎么也不肯安寝呢,臣妾劝了许久都不管用,陛下不如随臣妾去看看?”
话题拐得生硬,容凤笙觉得她是有意这样说的,难道云妃特地等在宫门,就是为了截胡?她印象中的云姨娘,可不像是这样的性子。
不过,云妃说完那句话,便小心翼翼地看了容凤笙一眼,似乎怕她发怒。
容凤笙有些奇怪,颔首冲她微微一笑,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云妃这才松了口气,笑着与谢絮说些宫里的趣闻。
容凤笙在后面缓步跟着,直到走了好一段路,谢絮才像是忽然想起她一般,回头道:
“你先下去吧。”
挥之即去、召之即来。
容凤笙却没有半点恼色,微笑一礼:
“是。”
“温仪。”
被他沉声叫住,容凤笙回眸,男人月光下的神情瞧不分明,玄色龙袍衬得五官威冷非常。
“朕只给你半个月的时间考虑。”
考虑,是否忘掉那些尊贵与体面,从此一心一意,侍奉与他。
没有第二个选择。
若是有,只有死路。
“温仪记下了。”
容凤笙又是一礼。斗篷下的身姿纤弱窈窕,雪袂飘扬。她的教养规矩出自宫中,样样都是顶尖的,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也要像父皇的妃妾那般,对一个男人行这样的礼仪。
真是人世无常。
她长睫低垂,让人探不清其中的情绪。
谢絮忽然想,是自己错了。
当年那朵牡丹花,并没有因为故园的倾颓而败亡,反而愈发遗世独立、寒霜履雪。
让人想要肆意采撷、彻底地将那片纯白玷污。
*
风雨急来,雷鸣殷殷,长生殿中掌着宫灯。
迢迢见了她,是又哭又笑,笑他们主仆终于相聚,哭她贵为金枝玉叶,竟然进了后宫的囚笼。
迢迢是她在大菩提寺外捡到的孤女,也是当初那个,被她差去向谢絮索要重弓的婢女。
容凤笙身边的宫女,在那次宫变后都流散的差不多了。一眼望去,长生殿中,唯有迢迢这一个熟悉的面孔。
她是个圆脸杏核眼的姑娘,抱着容凤笙的腰,死活就是不肯松开。
容凤笙点她鼻尖,笑她是个蠢丫头。
迢迢忽地沉默下来,她转身,哒哒哒小跑着将殿门关得严实,而后屈膝,重重跪在容凤笙脚边。
“公主,魏华公主都说与奴婢了,陛下……陛下是被人害死的!”
她抬起脸来,咬牙切齿。
容凤笙抬起袖子,将她眼泪细细擦去,轻声道:“我知。”
她怎么不知?
她与繁衣乃是孪生姊弟,从出生起,便存在一些心灵上的牵系。
当初繁衣殁的时候,她被关在地牢之中,抓着栏杆,嘶声让人放她出去。
下一刻,便感到了从四肢百骸传来的痛意,痛得她大汗淋漓、满地打滚。
清醒的时候,哀帝已然殡天,而谢絮称帝。
后来她从狱卒的闲聊之中得知,繁衣是在禅让大典上,穿着帝王衣冠,于众目睽睽之下,从九十九层台阶滚摔下去,七窍流血、尸身破败。
迢迢抬头看着公主,公主面色柔美,眼底却是一片幽深。
她抽噎着起身,去布置寝殿。
容凤笙看着她忙前忙后,忽然注意到角落里的一个箱子。
里面都是从芳华殿搬来的,她幼时爱看的诗书话本。
容凤笙随手拿起一本,扉页上写着:
清声,赠。
容凤笙想起这人是谁。
当初她在大菩提寺养病的时候,寺里的僧人送了她一些佛经。她遇到有些晦涩的句子,便会去请教佛门弟子,再根据自己的理解在上面批注。
后来回宫,她便一摞都留在自己的居所。
谁知辗转又到了手上,但凡困惑之处,上面都用朱笔跟上了一些注解。
见解十分独到,每每总能一语中的。
落款是,清声公子。
这四个字读起来十分雅致,她便暗暗记下了。
再看那字迹,更是极为漂亮。
她很是欣赏,便化名怡文,在一些佛经、典籍上批注、或写下一些心得,着人送到大菩提寺的旧居。
一来二往,便与这位清声公子相熟起来。他们因佛经相识,倒也不失为一段善缘。
直到宫中出了变故,她便与此人断了联系。
沐浴焚香之后,容凤笙翻开佛经,喃喃默诵着上面的佛偈,心里才逐渐安定下来。
*
天色阴沉,风雨欲来。
容凤笙孤身走入怀慈殿。
怀慈殿是白太后,也就是她生母的居所。改朝换代之后她身份尴尬,谢絮深感其大义灭亲的美德,依旧尊她为太后,殿中一应如旧。
她由宫人引进,不消片刻,便见到了白落葵。
女人面对着一尊金佛,背对她跪坐在蒲团之上。穿着深色的瞿衣,一如既往的沉着冷肃。喃喃念诵着什么,每念诵一句,手下便要敲一声。
哒、哒、哒、听那声音,似乎是木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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