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京冷哼,“你进宫,就是为了见那个老妖婆?你以前可是跟我说过的,不要去见那些让你痛苦的人,难道你自己忘记了么。”
容凤笙看着他,恍惚间,好似看见了繁衣。
他也曾,捂住她的耳朵说,阿姊不要听。
不要听那些会让你痛苦的话。
不要想那些会让你痛苦的事。
阿姊,你的亲人,只要有我一个就够了。
谢玉京很快就住了口,因为容凤笙的脸色,看起来很奇怪。
她身量虽然纤长,却只到他肩头,近来更是消瘦了很多,一只手就能够揽进怀中。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蜷。
她忽然走近一步,将脑袋轻靠在他肩。
云鬓乌浓,隐隐湿意传来。
谢玉京攥着伞柄的手松了又紧。
我以前以为,自己拥有很多。可是到头来,其实,我只有繁衣一个。
她低低地说。
大雨淅淅沥沥,砸在伞面,如珠玉溅落。
他的伞都往她倾斜,半身湿透,红衣如火,“有什么好藏的?”少年低沉的声音传来,“只要是在我面前,就没关系。”
容凤笙嗅到他身上的寒梅香气。
“遗奴,我好想他。”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她从小就依恋繁衣,他们从出生,不,从在母亲子.宫中的时候,就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繁衣说他是男子汉所以要保护阿姊,他一定会当上皇帝,让她一辈子都无忧无虑。
那么,她也愿意为了繁衣,做好一个公主,肩负起属于自己的使命。
繁衣死后,她的精神完全地坍塌瓦解,就像一个可以安放情感依赖的容器,突然碎裂不再能够涵容。
一种仿佛飘荡在太虚幻境的感觉,排山倒海地袭来。
她成了一抹被遗弃飘荡的游魂。
“我自幼起,就得了一种旧疾。八岁那年,我落水高烧不退,便是旧疾发作的缘故。那段时间,我头痛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父皇在别的美人宫中不可能来看我,母后也从来都不理会。”
“唯有繁衣。”
他才八岁的年纪,蹑手蹑脚地走到她的床前,睁着乌浓的眼睛,端着一碗药稚气地说。
“阿姊阿姊,告诉你一个秘密,意奴是小神仙哦。”
他小手轻摸她的额头,“把药喝光光,阿姊的头就不会痛了。”
她饮下那汤药,混沌的脑袋难以分辨,那股浓郁的腥味到底是什么。
第二天醒来,高烧便退了。
容凤笙后来才知道,那是一碗血。
繁衣的血。
她身上的旧疾根本就不是病,而是一种毒。白落葵给她和繁衣下了两种毒,一名长生,一名尽欢。
繁衣的血,被称为“长生血”,能够克制她体内尽欢的毒性。
得知了这件事,容凤笙才终于明白,他们的生母,是个多么可怕疯狂的女人,竟然想要用这种东西,来控制她的一双儿女。
对于这样疯狂而冷血的人,容凤笙本能地感到恐惧。
“外人眼中的他,是暴虐昏庸、喜怒无常的哀帝。”容凤笙说,“可是与我而言,他是与我相依为命的弟弟。”
是那一年手腕缠着纱布,傻笑着将一碗血,递到她面前的繁衣。
雨还在下。
滴答,滴答。
在她脚边形成一个浅浅的小坑,谢玉京捏着伞柄的手指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他伸手将那滴泪水拭去,“以后我来做他,来依靠我。”
少年阴寒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嗜血味道,“让你哭的人,都该死。”
容凤笙一怔,见他眉眼满是戾气。
她笑起来,“你胡说什么呢,她到底是我们的母后……”
“她根本不配。”
他的声音穿透雨声钻进她耳中。
容凤笙沉默许久,“可是,我们都别无选择。”
对于世上大多数的人,人生,本就是一堆责任而已。参透此谛,爱情是缘,友情是缘,亲情尤其是缘。
皆当润砾成珠。
“算了,不说这些了。”容凤笙低下头去,退开了两步,忽然想到一件事,“遗奴我问你。俞静婉……就是你静姨娘,是不是有你什么把柄?”
谢玉京手下忽地一颤。
雨水落下,浸湿衣衫。
风一吹,容凤笙打了个哆嗦,
反应这么大,难道真是个天大的秘密不成?谢玉京瞳仁清透,静静看着她。
“什么把柄?我从来都没有听过。我与她没有任何交集,怎么会知道她手上的什么把柄?”
容凤笙迟疑,盯他眼睛。
水珠顺着她瓷白的肌肤,向下滑进衣领,落入那诱惑之地。
谢玉京垂眸。
那一天她在院子里小憩。也有一滴露水,沿着她的脸颊滑落。
反应过来时,他的指已停歇在她侧脸。
鬼迷心窍般。
他俯下身,那一瞬间,像是银河向他的心坎上倾泻了下来,令他神魂久久不能归属。
俞静婉……
她看到了那一幕,还试图威胁他。
真是死有余辜,那个女人。
他原本是不打算杀她的。可谁让她竟敢找到锦园去?于是,他悄无声息地将她解决了。
一个妾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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