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很轻,不忍惊醒这片刻的惊艳,
“你便是遗奴?我听说过你。”
孩子眼皮微动,缓缓睁开了眼。
漆黑的瞳仁含着水光,却满是漠然,他盯着面前的少女,又缓缓移开视线,去看旁边廊下的铜铃。
容凤笙梦到这里,竟是有些怅惘。那个时候的她刚从大菩提寺回宫,以二八之龄,嫁给了南阳侯。
而那个时候的谢玉京,则是个冷冰冰的小玉人。
不知为何,会梦到这样一段往事,容凤笙轻轻叹息。这些时光久远得,就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
后来啊,遗奴被谢絮送到锦园来,由她教养。
其实容凤笙待他,并没有面面俱到,不过是给他请了武学师父,又多看护着些罢了。
刚到锦园的时候,他浑身都是防备,没有与她说过一句话。
他皮肤苍白,唇色很淡,时时刻刻抿得紧紧的,总是用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你,却一句话也不肯说。
也不爱笑,就好像一直有很多心事。
容凤笙不明白,他怎么会被养成这样的性子呢?
按理说,谢遗奴是南阳侯府唯一嫡出,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该是天之骄子才对。
后来,有资历老一些的下人同她透露,没有娘亲在身边的孩子,总是要孤僻一些。
若非南阳侯娶了新妇,过几日,他便会被送到城外远亲的庄子里去。只因他出生的时候,有道士测算出了孤星命格,会克双亲。
容凤笙听到这件事,唏嘘不已,幸好,她将遗奴早早地留在了锦园。
云姨娘是遗奴的表姨。
她偶尔会来探望,顺便在容凤笙这里坐坐。
云姨娘与她说过一段往事,是有关遗奴生母的。
江氏,也就是云姨娘的表姐,出身于商户之家,对外称是病逝,其实,一直被谢絮关在侯府的地窖之中,直到前段日子,谢絮才将人放了,驱逐出了京城。
当年她趁着谢絮外出带兵,与人私.通的丑.事闹得沸沸扬扬,近几年,随着南阳侯身价抬升,此事逐渐不再被人提起。
那女子本名江月珑,是庶族出身,嫁给谢絮的时候,也不过十七。
与彼时还未发迹的谢絮,算是一对贫贱夫妻,只,大抵是受家中教养的缘故,江氏并不同于一般的世俗女子,始终对这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不大满意。
婚后,更是与谢絮诸多摩擦,终日郁郁寡欢。
后来,江氏回娘家探亲,重遇旧时的爱人。
一个眼神、一句挑.逗,便惹得情火重燃。
就像很多俗气的话本子那样,江氏与那位旧情人,顾及礼教森严,未敢逾越,可有些感情,愈是压抑,爆发起来便愈是热烈。
这一切,都在郎中诊出,江氏有喜三月之后,戛然而止,
不过,这位江家大小姐,绝非常人。
她用锤衣的木槌敲击腹部,用肚子去撞桌角、服用堕胎的药物,只想将孩子落掉,与心爱的情郎私.奔。
江月珑怀抱着一腔坚定的意志。
为了爱情,她愿意做出牺牲。
是江家太宠爱这个女儿,惯得她什么也不顾,一切只以自己的幸福为先。
不过,她伤害的到底是自己的身体,谁也管不着。
可,哪怕腹部一片淤青,胎儿也迟迟落不下来。眼见这小生命如此顽强,江家父母于心不忍,便劝说着将孩子生下。
还起了小名,遗奴。
遗奴刚生下来时身子很差,病弱瘦小,像是一只刚断奶的猫咪。
僧人说他命犯凶邪,要想保住性命,需以辟邪朱砂,在他额心肌肤点上。
后来年岁日久,便长成了一粒朱砂红痣,随着年纪的增长,愈发鲜红似血。
遗奴的身子,也一天比一天地好了起来。
一年过去。
谢絮在恒河领兵,虽死伤惨重,却一战成命。
回来时听闻此事,将人连夜抓回侯府,关在了冰冷的地窖之中。
谢絮从来没有领受过这般的奇耻大辱,其实,他也没想好要怎么处置这个女人,便先将人给监.禁起来。
看到那个肖似母亲的孩子的时候,心头涌上的第一感觉,不是欣喜,而是。
厌恶。
这是那个贱.人的种,每当他想做慈父的时候,他心里有一道冰冷的声音,便会响起。
宛如一道刺,血淋淋地扎在上面。
容凤笙听得目瞪口呆,在那个时候,她对这些,都没有概念。
对于江氏,她不觉得憎厌或是鄙夷,心里甚至,有些佩服这个江月珑,多么离经叛道的一个女子。
但是想到被卷入其中的,那个无辜的孩子,她又感到一股隐隐的心疼。
云氏却垂目道,“妾身要说的,不是这些。而是另一件。小世子三岁的时候,曾经迷路,不小心进入了地窖。”
“就是,关着表姐的那个地方。”
云氏说这件事的时候,脸色有些莫名的悲凉,“小世子以前不是这般的性子,他那个时候什么都不懂。他才三岁。我甚至想过,他是不是晓得,那里面关着的人是他的娘亲,才偷偷溜进去的。”
她轻轻叹息,“因为小世子是很聪慧的,那些冗长的书卷,看一遍就能过目不忘。”
“打小.便是口齿清晰,乖巧伶俐,我们这些人啊,都喜欢的不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