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这才想起,这位白太后在大兴的时候,老皇帝病重之时,也曾把持朝政多年,后来她仇怨得报,便将权柄交了出去,谁知这一交出去,后脚便被谢絮给囚困在了怀慈殿中,终身不得出入。新帝登基,这才解除了她的禁锢,允她在一定范围内活动。
可谁能想到,她第一个来的地方,竟是来含露殿,见谢玉京。
白落葵扫视了殿内一圈。最后才将目光落在了那闭目养神的青年身上。
“陛下还真是好魄力。”
“退位诏书已下,你这声陛下,不该叫我吧,”谢玉京睁开双眸,他眼神清澈,看向面前即便装扮一新、依旧掩盖不住老态的女人。
“谁让你来的?”他嗓音冷漠如冰,对待这个勉强算是他丈母娘的女人没有半点好脸色。
“自然是哀家自己来的。”白落葵毫不在意他的态度,看向他的脚腕,那里系着一根细细的链子,隐隐散发着淡金色的光芒,她眼底惊讶一闪而逝,而后唇边噙起微笑。
谢玉京沉默片刻,之前,就在他将容凤笙册为太妃、遣去大菩提寺之后,他便去怀慈殿见了白落葵。
他原本满心怒火,一腔杀意,想用她亲生母亲的性命,来威胁容凤笙就范,直到,白落葵告知了他容繁衣真正的死因。
原来,容繁衣并不是因为体力不支,在禅让大典上坠下台阶而死,而是因为受到了那样的践踏与蹂.躏,为了保全他的阿姊而死。
谢玉京天生缺少共情感,并不能体会他人的喜怒哀乐,但那一刻,他似乎听见了她的哭声,看见了她悲伤的面容。
他不知道当初,从白落葵这里听闻了如此真相,她心中都遭受了怎么样的折磨,又下定了什么样的决心。
他不知道。
所以,他自作主张地抹去了容繁衣的记忆,才会令她这样地恨。
那些耻辱,并没有随着容繁衣和那些恶人的死而散去,反而成为了她心中永远的伤疤,每每触及一次,便是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而他做了什么?
他以为,忘记那一切可以治愈,最终却让那道疤越来越深,越来越深,直至将她的心脏撕碎,再也拼凑不出一颗完整的心来。
那个时候他才知道,他是真的失去她了。
谢玉京坐在台阶下,饮了一晚上的酒,直至烂醉如泥,起身时一脚踩空,从台阶上滚下。他却厉声呵斥,不让任何人接近他,不让任何人触碰他。
他蜷缩在泥土之中,就好像新生的婴儿一般,做出防备保护的姿势,缓缓地下定了决心。
如果能够让她不再那么痛,哪怕,只是缓解她万分之一的痛楚。
他愿意献祭自己。
谢玉京思绪回笼,他眼尾仍旧带着浓郁的红色,揉了揉额心,这才抬眼看向对面的女人。他抬起手臂,拈起酒杯凑到唇边,大红的衣袍铺散在身后。
“你是来报仇的么。”
报仇?倒也确实,在容凤笙离宫那段时间,谢玉京将她关进了曾经关着容繁衣的地牢,地牢中还是原来的样子,完全没有被收拾过。白落葵近来信佛,也信了因果报应。在那里她经历了永远也不愿再经历的噩梦。
足足三个月。她再次被放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像是苍老了十岁。其实,她以前也会偶尔在那里面坐上一天。每每出去后,就会做连夜的噩梦。容繁衣的死,到底是留下了痕迹。她以为,很快就可以消除。
可也许是年纪大了,她越来越会想起容繁衣,她的儿子。小时候的,长大一点的,乖乖喊她娘亲的,带着新妇到她跟前拜见的。
白落葵盯着面前的青年,蓦地嗤笑一声。
“疯子。”
不知道是在骂对面,还是骂自己。白落葵原本是很想落井下石,给谢玉京一点教训,甚至杀了这个人,以报当时之仇。
如今,他毫无权势,就像是当初的她,活脱脱一只待宰羔羊,可不知为何,看着他这副模样,白落葵的杀心又悄然消散了。
没有人,会毁灭自己来成全另一个人,因为人,都是极度自私的动物,掠夺旁人的资源、情感、甚至生命,来满足自己的欲.望,才是常理。不可能为了另一个人,从内到外,将自己摧毁,而什么都不要。
何况是这大美江山,拱手相让?
白落葵无法理解。
谢玉京付出一切,只是为了赌一个人的心?可,容凤笙甚至都没有限制她来见他。这不就意味着,他赌失败了?
白落葵忽然有了几分快意。
她觉得,谢玉京已经不配她来复仇,一只丧家之犬,他会自己慢慢死去,孤独、凄凉、绝望的。
而这,无异于是对这曾经高高在上之人的最大报复。
白落葵想起了她的元郎。原本以为,重逢都是美好的。
可到底十几年未见,元郎变了。
一个变字,却是道尽了所有。他不再是她印象中那清俊美好的模样,也不再出口成章,幽默风趣。
他变得,跟这世上所有的平庸男子没有什么两样。他满口恭敬,对她自称奴才,与旁的阉奴站在一起,竟是一眼分辨不出。
元郎死了,白落葵终于明白,容凤笙将这个人送到她的身边,就是对她最大的报复。
而她活到现在,只是想看看这些人最后的结局,如今,她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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