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斜眼瞧他:你妹妹就要回来了,开心吧?
他不说话,也不看她,头始终低垂着。
她轻笑一声,却是一点笑意也没有,说:诶,我就要走了,我们以后大概也没机会再碰见,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不知是否是错觉,她感觉他突然整个人都绷紧了,太阳穴的位置隐约有青筋暴起。
耐心等了两秒,没等到他开口说一句话,她心梗得像遭遇大堵车。
自讨没趣不是。
我差不多过去一分钟,他微微开口,吐出一个模糊的字音,又停下。
周霁佑一顿,扭头盯着他。
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拳头慢慢握紧,下巴稍稍抬高,望向苍茫的天空和葱茏的树影,自言自语般呢喃:我们以后再也没机会碰见了?
语调太过平直,周霁佑听成了陈述句。她微皱眉,口气隐忍:我知道,你不用重复一遍。
他默然一瞬,忽然转过头来看她,眼眸黑黢黢的,嗓音低沉轻缓:我希望你,一生平安。
周霁佑心头一震:什么?
话语在问出口前止于嘴边,这就是他想对她说的话。
四目相对,他轻轻地抿了一下嘴唇,眼睛转向前方,放宽视线,似是寻觅到什么,而后,起身过去,站在一棵树下,揪了一片树叶回来。
他拿手在叶子边沿擦了擦,我没有临别礼物可以送,送你一首曲子,可以吗?
他目光诚挚地看她,在等她答复。
周霁佑瞄向他手里的绿叶,挑眉讶异:用它吹?
嗯。
她简短的问话,就像是一句隐晦的提示,他看出她的好奇,知道她是想要听的。
他把薄薄的叶片拉直,抿进嘴里。
旋律鸣奏,低昂婉转,完整而连贯。
气流的强弱控制音的高低,完全是技术活。周霁佑侧目看他胸腔起伏震动,掌控得如此游刃有余,肺活量实在强悍。
他吹的是一首歌,很老的歌,她一时间想不起名字。
蝉鸣的午后,风在树梢,少年神情宁静,明净似画。
一曲毕,他含着叶片,许久没从嘴里拿出来。如同入定般,整个人一动未动。
周霁佑扬脖探看,他寂静的眼眸呈遥远的放空状态。
她在他眼前挥了挥手,诶,你吹的什么歌?
他回魂,把叶子拿下来,头也跟着低下去,没说话。
他不说也不要紧,周霁佑目视前方,平淡一笑:长见识了。
树叶在手心里攥得弯折,他掀开眼角,悄然看向她。秀美精巧的一张脸,有生以来,他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孩,相处过的最被动的女孩。
周霁佑忽然站起来,越过他往前,嘴上学他:你等着。
沈飞看着她右转不见,过了会,又再一次出现,手里多了两张白纸,比他用过的作业本大很多,纸质也较厚,是用来作画的素描纸,他在学校见过。
呐。她站他面前,递给他,就当礼尚往来吧。
纸面摊在他眼前,一幅人物素描,功力还不够纯熟,脸部线条排得有点多,神态显出一点死板,但还是能一眼认出,画的是沈奶奶,就连嘴角的那颗瘊子,刻画得都格外逼真。
底下的第二幅,是他。不苟言笑,嘴巴轻抿,木木呆呆的。
他目光骤然抬起,周霁佑抱臂而立,柔顺的头发丝上有阳光在轻盈跳跃。
我画着玩儿的,你要觉得把你画丑了,还给我。她伸出手。
他轻摇头:不丑。我我很喜欢。末了,又补充一句,奶奶肯定也喜欢。
周霁佑嘴角弯了弯,正要说话,遥遥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喊
哥哥!
乡音,女孩。
周霁佑和沈飞同时一怔。
沈心穿着一身浅蓝色的夏季运动装,蹬着一双崭新的球鞋,麻利踩上土坡,跑进院子里。
她身后跟着两个男人,走在中间那个三十出头,国字脸,满头大汗;后面悠哉哉踱步的,是个俊朗出尘的年轻人,高高的个子,慢条斯理的神色,虽也热得头发汗湿,但却丝毫不显狼狈。
沈奶奶闻声已经从屋里走了出来,祖孙三人立在屋檐下互相含笑看对方,沈奶奶眉头皱了下,说:哪来的衣服?
沈心觉得奶奶话问得好傻,笑噗噗说:当然是买的呀。眼角余光无声扫向不远处的周霁佑。
沈奶奶说:我当然晓得是买的,谁买的?你花人家钱了?
沈心吐吐舌头,瘪了下嘴,说一半藏一半:表姑妈带我买的。
他们一家团聚的同时,周霁佑也和沈恪目光碰头了。
沈恪双手插兜,立在丝瓜藤的泥地前,身高腿长的身形,宛若阳光下一樽吸引眼球的白色雕塑。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对望,周霁佑胳膊一抱,头微微歪着,一脸促狭:你不怕晒啊。
带着点婉转调侃的音一出,正和沈奶奶谈话的男人,以及沈家祖孙,都齐刷刷扭头望过来。
沈飞手背在身后,拿着周霁佑的两张素描,看见院子里站着的那个年轻帅气的男人嘴角噙笑,朝向周霁佑缓缓敞开手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