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了?
竹笙欣喜起身,爬出了柴垛,踉跄着从屋中挪出,夜风和顺,透着些湿润和凉意,青草混着泥土的芳香缓缓的浸入鼻尖,晕眩的脑海似乎一刹那清明了些。
远处梧桐枯败,歪脖子似的倚在墙头,枝叶晕黄斜斜逸出,挣扎着向漆黑天际延伸,树下院门微掩,红漆凌乱的飘落在地,好似鲜血般附着在阶沿。
竹笙微顿了顿,既而强撑着身形,举步朝院门迈去--
只要离开这,只要迈出那个院门,就可以再见到……
“快快快,搜查全寺,任何角落都不得放过,见到画中人者,即刻带去面见殿下!”
“诺”
那群人,是回,回来了吗!
竹笙背靠着院门,极力将急促的喘息平缓下来,攥着手,待几队举着火把的人影晃过,他才微微的向外探了探--
院门狭小,其上植被紧附,一大片的壁虎藤爬满了整个院墙,与院门严丝合缝的联结成一处,淡淡月色下,若不是从里处窥,外面怕是难以发现其中隐秘。
不管怎么样,得亏她们遗漏了这里。
竹笙不由长舒了口气,再一次庆幸的拍了拍心口,一步一缓的朝外挪去,院门外小径蜿蜒,一直延伸至竹林深处,另一旁院门大敞,烛火明明,恍惚间,似仍能瞧见人影攒攒,急奔走动间晃动着的火光,竹笙微滞了滞,既而垂眸,扶着院墙,朝小径踏去。
风拂而过,漫天竹影摇晃,沙沙作响中,越发透出了沉寂与阴森,竹笙微停了步伐,抬袖抹了下额,转眼衣袖濡湿一片,浑着血渍,散出好似馊掉般的难言气味,冲着鼻尖,源源不断的袭了进来,昏沉的意识摇摇欲坠。
竹笙蓦地狠咬了下唇畔,直到舌上铁锈味弥漫,他才松了力道,勉力向前迈去。
歪歪斜斜的身形跌跌撞撞的踏进了松软的泥层,两脚似踩进棉花堆里,越发的没了气力,浑浑噩噩间,左脚踩了个空,右腿支撑不及,一下陷阱了淤泥堆里,顷刻间,天旋地转,满目绿荫张着大口,吞没了仅存的意识。
那一刻,竹笙蓦地笑了,也许这才是最好的结局吧--
多年以后,或许,她会记得曾有个羞怯小郎满面红晕,颤着身形,一圈一圈的为她绕着绷条,看着她鲜血氤氲的可怖伤口,黯然垂眸,红意满眶。
或许,她会将他遗忘在某处记忆角落,只待某一天,某一个时刻,某一次不经意间的回首,看到那满地嫣然的碧桃,偶然浮现出他的身影,曾与她同一屋檐,两侧床榻,相依相伴,执笔共书过的那一份缱绻。
总归,都是他最美好年华里,最羞涩,最干净的那一份纯真。
从此,他会远离污沼,不再挣扎,不再伤怀,只有那份温柔缱绻,长埋心间。
不知过去了多久,久到竹笙以为已经来到隔世,身上清清爽爽,泛着暖意,鼻尖檀香缭绕,安宁祥和,似是她怀中洋溢出的欢喜般甜蜜醉人--
这,这就是她说的天堂么
那个可以上天入海,千里之外,也不过咫尺之间的天堂么
“小郎,小郎,他要醒了,要醒了~”
音调清脆,透着欢喜,竹笙莫名的动了下手,试图撑起,谁知浑身酸麻,根本使不出什么气力,眼皮也竟出奇沉重。
竹笙着急了,使劲的抖着睫毛,想要一探究竟,终于一丝微弱的光线亮起,紧接着视线开始清明,触目的是一张绽着笑窝的娃娃脸,扬着纤细的意眉,正好奇的打量着。
“小郎,您瞧,奴就说他要醒了吧~”
“平安,不得无礼。”
“诺--”
看着娃娃脸撅着嘴,怂怂的退后,好似遥远记忆里,那个天真无忧的自己,竹笙蓦地勾了下唇,弯眸看向小奴身后--
湖水蓝长襟,配着蔚蓝下裳,在宽大蝶纹的白衣袖袍掩映下,出了尘般的脱俗。
竹笙心下赞叹,这是他见过的第二个能将蓝色穿出这般风仪的人物。
只是他为何梳着已婚的发饰?
“多谢…”
竹笙迟疑着,不知该如何称呼眼前这位恍似仙人般的郎君。
“我妻主是大理寺少卿,这是我的陪嫁小侍平安,他自小跟着我惯了,改不了口也是自然,我便也就随他去了。”
仙人郎君虽然神色有些黯淡,但出口却是温文有礼,丝毫未曾摆什么架子,竹笙心底因高门显贵而残留下的阴影,顿时一下散去。
“竹笙多谢少卿君救命之恩。”
“不必多礼--”
竹笙看着仙人郎君一下比哭还难看的笑意,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正想说些什么,来缓解一下诡异的沉默,还未张口,便见仙人郎君微抖着手,从宽袖中取出了一枚莹润细腻的龙纹雕佩,竹笙眼眸一下瞠大,这,这不是…
“这个,可是,你,你的?”
竹笙直直的凝着玉佩,哪还顾得上看仙人郎君是个什么表情,当即忙不迭的颔了颔首,眸光更透出了丝急切。
“原,原来,她,她真的…”
落寞,彷徨的语气,压抑着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听得令人忍不住的跟着泛起心酸,竹笙克制着目光,将视线移向了仙人郎君,待看到那满目红润,瞬间更加迷惑了,他为何这般神情,失落成这样,倒像是掉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似的?
竹笙正打算安慰一声,却见仙人郎君神色颓然的转身迈出了屋,那娃娃脸皱着意眉,当即也紧跟着小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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