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回不久,如今正在正院用膳呢”,小奴守着规矩紧含了下巴,眼底却忽的划过了丝不屑,“小郎不若用了饭再去,免得殿下又责怪奴们没伺候好您。”
自阿娘与爹爹都去后,这种人情冷暖,明里暗里的白眼唾弃,竹笙遭了不知多少,更何况如此明显的轻蔑与敌意,他微抠下指,没有发现似的站起了身:“我去见见殿下,去正院的路我都熟了,你们不必跟着。”
“小郎!”
一旁裱青褂子,腰系蓝带的圆脸仆从见状,当即拦住竹笙,张着双臂,挡在身前不肯让开。
“您想去看殿下,也不是不可以,但多少用些饭再去,不然就又是奴们违背殿下嘱托,小郎是殿下护着的人,没人会,也没人敢动您,可奴们却是要为此吃挂落的,您是那地儿出来的,应当知道伺候人的不易,请多少为奴们想想。”
即便沦落卉春楼,也未曾有人这样明晃晃的将低贱丢在他面上数落,可殿下安在自己身边的这些人…
竹笙恍惚着握起了拳,蓦地心口一痛。
殿下,究竟是这些小奴眼高于顶,还是--
血丝一寸寸蔓延,竹笙袖底的手越攥越紧,却像丝毫察觉不到疼般,彻底晦暗了眸子。
还是,这根本就是您的意思?
候在门外忙活着洒扫修枝,摆放盆景的四个仆役听到动静,顿时放下手里的活计,侧头向屋里看去,见竹笙白着脸被圆脸小奴拦在门槛前,眼神忽闪的有些可怕,赶忙聚拢过来,张着臂,围成圈,齐齐挡在门前:“请小郎用饭。”
用饭…
竹笙蓦地松了拳,像是浑身失了力气般,跌坐在地上,眉眼混着泪,随着笑,一点点的砸落。
“你们在做什么!”
碎星捧着药篓,站在阶前,透过人群缝隙,隐隐瞧见道纤弱身影正歪倒在地上,想到歆赫一反往常的吊儿郎当,极为郑重的嘱咐自己熬药的一应事宜,顿时小跑上前,大喝了声。
“殿下是嘱咐你们这样伺候的?”
“碎星?”,几个小奴纷纷转首看向满脚泥泞,半个衣摆都还塞在汗巾子里的愤怒身影,“你来干什么,这可是东跨院,你是走错地儿了吧,赶紧哪来的回哪去,别在这碍咱们的事。”
“你们,你们…”
自己都已经抬出了世女殿下,五个小奴竟半丝都不见害怕,反倒气焰更嚣张不少,碎星惊的瞪起眼,怕吃了暗亏,不由生了些怯,但又怕就这样回去,会遭受责骂,不得不挺起胸膛,嘴硬道--
“舒云斋是多清闲富贵的地儿,若不是缺人,你们岂会有这样的运道被安排进院,不好好的珍惜也就罢了,怎么还敢折腾殿下带进来的人,是,是都不怕歆长史的手段了…”
“切,别有事没事,就拿着歆小姐当挡箭牌”,最外圈的小眼侍从闻言,当即提扒了两下袖子,逼近碎星,叉腰唾了声,“你当谁都不知道,你的那点子小心思呀,想当初殿下刚及笄,侯君不过按着规矩,在府内遴选奴侍,好完了殿下的成人礼,你那会儿可是削尖了脑袋想往那人堆里钻呐。”
“什,什么心思”,碎星脸色一下通红,嗓子像是被猫踩了般,蔫了,“我哪有什么心思…”
“自然是为了博得殿下注意,一跃冲天,飞到那鸾红帐里做鸳鸯去了”,小眼侍从身后,一袖子绑的老高,满指甲塞满泥点子的厚唇小奴,窜出脑袋,朝着碎星呛声道,“你们说是不是呀--”
厚唇小奴高扬着眉,转向身后吆喝似的拉长了音,直臊的碎星彻底哑了声,神色一下僵硬。
“是呀,是呀,怎么样,被说中心思,都没话了吧”,四个小奴点着脑袋,纷纷伸长了脖子,朝着浑身颤意的碎星挤对道,“也不晓得你们这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是怎么想的,身份低贱也就低贱呗,安安分分的不就好了,还非得肖想殿下,也不瞧瞧自个儿能不能承得起这样的福气~”
低贱?福气?
肖想?
浑浑噩噩,苟且到如今,竟是觉得此刻才算是活得清醒明白。
竹笙扯了唇,缓缓掀衣站起。
人活着,也就在这世上走这一遭
什么名望权势,什么身份地位
既然早已注定
那么--
他凭什么要活得处处忍让,卑微的只能等着一份高高在上的施舍
“若我偏要承下呢。”
第59章 温情
什么?
方才还轻缓唯诺的嗓音,竟像是一下有了底气,透出股志在必得似的意味,五个小奴诧异的互相望了眼,纷纷从对方眼底会出了丝不可思议,齐齐侧转脑袋朝身后看去。
一道道情绪各异的视线紧紧缠黏而来。
竹笙扬起眉,毫不在意的勾起了唇,虚虚拢着的髻发因着方才的跌坐,散开了少许,些微的掩在秀气的眉间,随着清风缓缓挠过眼睑,莹莹日光中,竟显出股弱不胜衣态的别样清俊。
被夹在四个仆役间的厚唇小奴瞠起眸,扒开人缝,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纤弱身姿依旧,可笔挺的却好似春雨后,破笋而出的青竹般昂然而立。
“小郎方才说什么?”
嘲弄视线一下移去,碎星却早已顾不上窘迫,怔楞着疾走上前,直直凝向长廊下站立着的纤直身影,吃惊的张大了眸。
不说大魏与其他三国,就连那西域蛮夷之地,都晓得尊卑分明,不可逾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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