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望去,程怀瑾也抬头回看她。
背光的原因,她微微眯上了双眼。
程怀瑾将书放到一边,起身,将白色百叶窗完全地拉上了。
苏芷慢慢地重新睁开眼睛,看着程怀瑾朝她的病床走来。
轻微的俯身,苏芷无声地垂下了眼眸。
若隐若现的冷调气息像是黑夜里潜行的迷瘴,她屏息却也忍不住轻吸。
男人的身影遮去了大半的光亮,苏芷只能看着他内里白色的衬衫。低处,缓慢展开的几道折痕,他到底在这里坐了多久?
苏芷克制住心头继续细想的念头,将目光瞥去了一边。
程怀瑾抬手按响了她床头的呼叫铃,淡声说道:“病人醒了。”
很快,一个医生带着护士又来给苏芷测了一遍体温。
“程先生,苏小姐已经退烧了,一会吃点东西,就可以回家了。”
程怀瑾同医生说了谢谢,随后又将房门关上了。
男人重新坐回了那张沙发上,却并没有重新拿起书,只安静地看着坐在病床上的苏芷。
苏芷半靠在柔软的枕头上,目光不自觉地投在他交叠的手指。
这沉默简直叫人难熬。
尤其是在她清晰地记得江哲和江妍月的话时。
她不知道该和程怀瑾说什么,也不知道能和他说什么。
然而,程怀瑾却主动开了口:“是昨天下午在餐厅里待得太久了吗?”
苏芷目光投过去。
片刻,接受了这个理由。
“空调太冷了。”
“下次自己应该注意。”
程怀瑾语气仍旧平淡,苏芷却觉得鼻头无由地一酸。
他话里像是指责。
也像是告诫她,没有人会对你负责,除了你自己。
强烈而又莫名的委屈倏地浮起在苏芷的心头。她其实觉得,并非就是昨天下午餐厅里往复循环的冷气叫她发烧、住院,然而另一个她觉得合理的理由却也无论如何都无法说得出口。
所以她觉得委屈,担下这份没有照顾好自己的过错。
也觉得心颤,因他这句话里过分清晰的界线。
——“你应该照顾好你自己。”
因为没有人会对你负责,也没有人应该照顾你。
苏芷将眼眸微微地垂下,片刻又重新看向程怀瑾:“对不起。”
她声音冷得像一段冬夜里的月光,音色清晰也锋利:“我不应该生病,也不应该给你添麻烦。说实话,我父母抛弃我也是对的,不论在哪里,我都是别人本不应该承担的责任。对于你更加是。所以真的很抱歉,我不应该这样麻烦你。”
“以后我也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也不会让你烦心和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了。我自己心里有数,没有人是应该为我付出时间和精力的。”
一根根曾经消失的、锋利的刺,此时重新又生长了出来。
苏芷身子变得僵硬,只机械般的、自虐般的继续说道:“其实我自己也明白,我就应该是一个人,谁碰上我就倒霉,我也不应该再去拉更多的人下水。也不怕你笑话,上次你问我想不想考大学,我说不知道。其实我想考,我什么都没有了,如果不读书我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我……”
“如果你继续这样自我贬低,”程怀瑾冷声打断她,“我会觉得我之前做的都是无用功。”
苏芷嘴唇紧抿地朝他看过去。
窗外的天色已经慢慢的暗了,白色的百叶窗只折射着更加冷质均衡的灯光。程怀瑾的眉头微微压下,眼眸里是她并不常看到的寒意。
霎时,一阵无可抑制的颤栗从苏芷的头皮蔓延而下。
她手指止不住地发凉,也发觉那些过分极端的、自我贬低的话语到底有多么的伤人。
更何况,那每一个字伤害的其实都是她自己。
极端的敏感,也是极端的自卑。
那把朝着程怀瑾递出去的利刃,何尝不也是对准了她自己。
潮热的泪水倏地涌上了苏芷的眼眶,她迅速地转过头去,将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双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脸。
她觉得自己已经无药可救了。
极端的敏感,无可救药的情绪化。
在程怀瑾的面前,她变得那样的脆弱也不可理喻。
他生气了吗。
他生气了。
他会讨厌她的吧。
他会讨厌她的。
短暂的沉默,苏芷听见了房门打开又阖上的声音。
她再也忍不住,将所有的声音埋进了被子里。
……
下午六点多,苏芷简单地在医院吃了一点营养餐。
程怀瑾已经离开,是李阿姨过来帮她收拾东西。
“程先生下午有点事,叮嘱我接苏小姐回家。”李阿姨拎着苏芷早些时候换下来的衣服,带着她往车库去。
司机已经在等,苏芷朝阿姨和司机说谢谢,随后就一言不发地坐在后座望着窗外。
她止不住地悲观,像是站在一片早已泥足深陷的沼泽里。
明明早就清楚的。
可她控制不了。
穿梭而过的窗景,清晰也模糊。
半个多小时的车程,快到家时天色已经完全的黑了。
司机将车停在别墅门口,苏芷跟着李阿姨下了车。
抬头的一刹,她看见程怀瑾正从车库里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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