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约将扇子的边沿顶着额头:“那你知道他跟大殿下厮混在一起,是为什么吗?”
陆机沉默。
星河随着庾清梦回到了内宅。
清梦有点心不在焉,竟领着星河仍去了琴室。
星河见她有点郁郁之色,以为她也是因为庾约挥之不见的缘故。
清梦在琴桌旁落座,望兰忙去燃了一炉檀香。
檀香宁神,星河却仍是没法儿定神。
她很过意不去,觉着庾清梦是因为要引见自己才受的这气。
所以她倒把自己心里的那点委屈压下,温声劝道:“四姑娘,是我不好,我不该过去的,您别往心里去。都是因为我的缘故。”
庾清梦正在轻轻地勾弄那琴弦,闻言愣了会儿,才弄明白她的意思:“这……这没什么。我不是因为这个……”
欲言又止,四姑娘一笑摇头,道:“何况是我执意要带你去的。你只管放心,四叔的脾气是这样的,他这人看着稳稳重重无所不能,其实有时候脾气古怪着呢。我们都知道。你跟他相处久了也会知道。”
星河蹙眉看着她,心想:庾凤臣的脾气古怪,这倒不必相处久了才知道。
何况也不想跟他相处多久,这没见着都浑身难受大不受用呢。
不过,看着庾清梦解释,倒是让星河稍微放心,同时想到另一件事。
她试探着问:“四姑娘,那个……什么青叶观的陆观主,是什么来历的?”
庾清梦道:“你不知道他吗?你没听过陆风来?”
星河摇头。
庾清梦唇角一挑:“他是个道士,但也不是一般的道士,当初他在京城的时候可是能随意进出皇宫、圣上都待为上宾的。”
星河惊愕:“是……吗?既然这样,他为什么当道士,不是该当大官儿的吗?”
庾清梦忍俊不禁。
星河知道自己话说差了,懊恼低头。
庾清梦却眉开眼笑地:“星河妹妹,你这人说话真有趣。我倒是喜欢跟你说话。”
她饶有兴趣地看着星河脸上爬起的一点晕红——这容姑娘,明明是个有心机有城府的,这从她在杏花林里所作所为就能看出来;但偏偏她的言语举止,又每每会流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天真娇憨,让人忍不住想多逗弄逗弄她。
星河赧颜地嘀咕:“四姑娘不嫌我说话粗鄙吗。”
庾清梦哼了声,索性握住了她的手,仔细看这只玉手,真真可爱:“我最讨厌那些假道学的人了,难道多说几个之乎者也就高雅了?你没听过一句话?——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
星河给她搓着手,低低道:“我可不是什么名士、什么大英雄的。”
庾清梦的笑淡了几分:“是啊,不过,也不是什么人都愿意当名士,大英雄的。比如这位陆观主,便无心仕途,而一心向道。这才出了家。”
星河听到“一心向道”,心跳的加快了几分。
清梦深深呼吸,借着檀香的气息,她说道:“我看你拨弦的时候,两弦上的蠲法还有凝滞……你该这样……”她说着便勾弄了两下,发出很流畅的音调。
这个疏漏,上回在县城庾约就指点过,奈何星河一直改不过来。
清梦道:“你过来试试。”
星河只好挪过去,跟她并排坐了,举手去试。
怎奈她这会儿心不净,试了两回,仍是错。
庾清梦歪头看着,忍不住探手过来覆住她的:“你别动,我教你……”
星河心里乱乱地,任由清梦握住自己的手。
趁着这个功夫,假装不经意地,星河问道:“四姑娘,这位陆观主……没有、没有娶亲吗?”
“娶亲?”庾清梦的手势一停,她睁大双眼,仿佛听见了什么极怪异的事:“当然没有。他可是修道人。”
星河咽了口唾沫。
原来星河在这时候突然想到:李绝是在青叶观的,这陆观主显然就是他的顶头上峰,陆观主一心向道,那李绝……他现在还年少情切,倘若……
庾清梦不知也想到什么,一时竟没有开口。
星河心头一团乱麻,强敛心神,见清梦没动,就试着自己又弹了一个调。
这一响,却惊醒了庾清梦,她笑道:“还是不对,来,我握着你的手……咱们慢慢来……”
她说着又重新坐直了些,手扶过来。
“二爷来了!”是外间丫鬟出声。
桌前的两个少女双双一怔,抬头果然见庾约上了台阶。
这么快,庾凤臣已经换了一身朱青色的宝瓶葫芦吉祥纹缂丝袍子,同色的腰带。
他戴青玉冠,脚踏宫靴,手中的扇子也换了一柄花鸟山水的轻简蚕丝折扇。
清正雅贵,跟先前院内闲云野鹤的气质判若两人。
星河才要站起,手给庾清梦轻轻摁住。
清梦道:“别动,练琴的时候最要紧的是专心,一旦心乱,琴音就乱了。二叔,我说的对不对?”
庾约走到跟前,合着的折扇在庾清梦的额头轻轻地敲了下:“又不是故意给你们吃闭门羹的,就这么小心眼儿?”似对清梦说的,目光却瞥向星河。
星河听见“闭门羹”,手指在琴弦上一划,竟弹了个刺耳的破音。
庾清梦转头看向她,掩口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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