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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没有回答。
    她感到一种底细都被揭穿的羞怒,一下子站了起来,袍袖间便摔下几册文书来。温暖的地衣是她下令提前铺上的,因为他怕冷;可是此刻,她只觉这地衣柔软的绒毛都是一根根尖锐的刺,刺得她裸-露的双足无法走路。
    但她终究是走了出去。
    哪怕每一步都要刺得自己脚底鲜血淋漓,她也不想再留在那里。
    走出了门,穿好鞋履,抬起头,她的表情已恢复如初。燕侣迎了上来,她道:“将奏疏都搬到奉明宫去。”便先行离开了。
    燕侣往房内望了一眼,只见一个跪着的背影,青色的,一动不动。
    ***
    徐敛眉回了奉明宫,关于鸣霜苑的流言,却反而在这时候蔓延开来。
    窃窃私语在深秋里簌簌响动,如风过叶。他们说,公主之所以屡嫁不成,就是因为她在鸣霜苑里养了一个男人。
    徐敛眉原不是很注意保守柳斜桥的秘密,他是她的谋士,天下人迟早要知道的;但这个时候,这种说法,却委实有些尴尬。她去上宫里探望父亲,还被父亲拿此事调笑了一番。
    徐公卧床多年,身体极衰弱,精神却清癯爽朗,他伸出手去揉女儿的头发,“听闻鸣霜苑里,住了阿敛的心上人呐?”
    徐敛眉正坐在父亲床边给他削水果,闻言老大的不乐意,“怎么还传到您这儿来了!看我不废了那些嘴碎的!”
    外边已把这传闻说得很难听,可是父亲却笑呵呵地,“男宠”字眼换成了“心上人”,徐敛眉只觉瘆得慌。她也只有在父亲身边,才会这样喜怒不形于色,转了话茬说起灭夏的奇计,渐渐眉飞色舞。徐公听着,却道:“这是谁的计策?”
    她停了话头,声音软了一些,“前半是柳先生的计策,后半是儿臣的主意。”
    “柳先生,”徐公的手指在衾被上划了划,“就是鸣霜苑那个男人?什么来历?”
    她有些不耐烦了,却还是回答道:“是个流浪的丰国人,女儿前年在东境捡到的。”
    徐公点点头,“丰国,那倒是与我们毫无瓜葛的地方。”
    她想起自己的下一个计划,不由有些赧然,“可不是么。”
    徐公看了她半晌,忽道:“你头发又乱啦。”
    她恼道:“不是您方才抓的么!”
    徐公笑起来,她便作势要闹他,徐公连忙坐起身来,一手去够床边的木梳,够不着,反引出胸中一阵气短,眼前发黑,又倒回了枕上去。徐敛眉吓了一跳,连忙呼人进来,又是掐人中又是推宫过血,忙了好久,徐公才悠悠转醒。
    他睁开眼便寻找自己的女儿。徐敛眉站了过来,担忧和羞愧都写在了脸上。他想,她在自己面前表情这么生动,好像是个赖着不肯长大的孩子,谁晓得一家一国的重担都给她扛在肩上了呢?如此一来,徐公的眼神又暗淡了几分,声音低哑地道:“是父君不中用,连给你梳个头都抬不了手了。”
    她咬住了唇,“是我,是我不听话……”
    “阿敛。”徐公说,“折腾了这么几次,你也该找个好人家安心嫁了。我知道外边人是怎么说我的,他们说我卖女儿。”
    徐敛眉红了眼睛,“谁敢这么说,我——”
    “那个柳先生,”徐公喘了几口气,才接着道,“待闲下来了,带来让父君看看罢。”
    第4章 如有意
    徐敛眉回到寝殿,却见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范瓒一身仪典用的银灰战甲,玄色披风,笔直立在偏殿里,不知已等了多久。
    徐敛眉迟疑地迈步进来。
    范瓒转过身,浓眉之下的眼睛里燃动着令她感到陌生的光。她慢慢走至上首坐下,他披着沉重的甲胄,却还是屈膝行了礼。
    “范将军找本宫何事,不待明日朝会再报?”她抿了一口燕侣递上的茶。
    范瓒站起身来,声音沉闷:“末将听闻了一些不利于殿下的传言,来请问殿下如何处置。”
    “什么传言?”她淡淡问。
    “……”饶是范瓒这样的七尺男儿,此刻也觉难以启齿,“这传言对殿下的名声不好,万一传到了其他国家……”
    “什么传言?”她打断他,复问一句。
    “传言,”范瓒顿了顿,“传言殿下的鸣霜苑里,养了一个……男子。”
    她笑了,“这是什么传言?这是真事呀。”她将茶杯放下,“改日让柳先生见大家一见。柳先生运筹帷幄,可为我国臂助。”
    范瓒的表情既震惊又迷茫,还有一丝痛苦揉在里面,“殿下是说……这是真事……”
    “柳先生是本宫的谋臣。”徐敛眉平静地道,“本宫不想再听到除此之外的任何传言,范将军明白吗?”
    “末将明白。”范瓒机械地应了,见徐敛眉整整衣襟便要走出,忽而又出声道,“殿下。”
    徐敛眉转脸看他。
    那是一张多么高傲的脸,清冷的眉毛底下,一双深不可测的眼。范瓒总是将她当天仙一样的人物来顶礼膜拜的,可是今日,他的信念动摇了。
    在来之前,他想了很多遍,他要如何保护住公主的名节,他要将造谣者大卸八块、夷家灭门,这若是敌国的阴谋,他甚至可以径直出兵去——可就在刚才,公主却告诉他,鸣霜苑里,的确有一个男人。
    他只是公主的谋臣,但,他却住在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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