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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笑了笑,显然并不同意他的话,但仍点点头道:“那先生以为本宫当如何做?”
    “殿下已经减免了楚地三年的赋税,却还有人闹事,这只说明两点:一是殿下吏治未达公允,二是楚地贵族余孽犹存。”他抬起头,“寻常庶民得知免税只会欣喜若狂,哪里来得及去造反?一边有贪官污吏上下其手,一边有旧国残毒煽风点火,才会生出这样大的事端——”
    “那本宫该如何做?”她饶有兴趣地道。
    他轻声道:“杀了楚国的俘虏。楚地只剩下几个不成气候的小贵族,依托着楚王的名号才能兴风作浪;杀了所有俘虏,再传檄天下,他们自然再不能作怪。”
    “他们难道不知自立为王?”她淡淡挑眉。
    他摇摇头,“楚人十分重视王室正统。楚地巫风盛,楚王兼掌神巫之事,除楚王一脉,无人可以——”
    “本宫曾经是楚王后。”她的眼里扬起轻蔑的笑意,“本宫比你更清楚,楚地婴氏掌权百年,哪怕只是一个小贵族也都姓婴。”
    “但楚国的婴氏,也有大姓小姓、神姓俗姓之分——”
    “你只是想杀了楚国俘虏而已。”她再次打断他的话,清冷下来的声音没有了丝毫波澜,“你只是恨极了楚王,想借本宫的手将他灭宗而已。”
    他忽然抬眸掠了她一眼,那眼神里仿佛沉淀了一些她不认识的东西。她有些害怕,却意识到在这一刻,任性的人是她,而他在纵容着她。她反而咬紧了牙。
    柳斜桥终于只是苦涩地笑了一下,退后两步,躬身行礼道:“今日,都是在下,僭越了。”
    ***
    公主在傍晚时出门,对晚膳未作吩咐,侍女来请驸马时,后者便道:“待公主回来再吃吧。”
    这样,一桌晚膳冷了又热,热了又冷,直到半夜,她也未曾回来。
    柳斜桥颇有些抱歉地看了看等在餐桌边的侍女,执筷尝了两口,便放下道:“都倒掉吧。”
    说完,他便一个人回了房。
    夜空无云,月光朗朗地照进房中,一地银霜似雪。他在窗前伫立片刻,欲转身时,忽听“叮叮”两声,是石子敲在窗棂上的顽皮声响。
    他站住了朝外望去,却见一架悬梯从房檐上伸了下来,兀自在半空中晃荡。他走出房门一看,那女人已然坐在了屋脊上,一轮圆月在她身后光辉澈亮。
    她的身边还摆了酒壶,此刻她俯下身来,朝站在庭院中的他笑了一下。
    “本宫请先生喝酒。”她的话像一种挑衅,“先生喝不喝?”
    第24章
    (一)
    明明白日里才疑似吵了一架,半夜又来请他喝酒。他向来是摸不准女人的用意,尤其在她这样柔和而胸有成竹地微笑着的时刻。
    他从悬梯攀上了房檐,脚底的琉璃瓦十分光滑,他从未做过这种事,小心翼翼中总不免踩空一两回。她突然就笑得很开心了,上前一把拉过了他,他还来不及抗议就被她按在了屋脊上,然后转个身坐好。
    两人之间隔了一只酒壶和两只酒盏的距离,面前的月亮忽而又远了许多,仿佛是漠然地立在那重重云山之外了。深秋的夜晚,风凉如冰,他咳嗽稍停,才发现她已经盯着他瞧了很久。
    她道:“听闻先生去过极北之地。”
    “是。”他沙哑回答。
    “那里有什么?”
    “雪。”
    “只有雪?”她眨了眨眼睛,“没有人?没有君王,没有国家?”
    他道:“只有雪。没有人,没有君王,没有国家。”
    “那真是个好地方。”她说。
    两人同时沉默了。
    他低眉看她,见她的脸在月光映照下竟现出微红,便知她在自己来之前已喝了不少。可她却又斟了两杯酒,低吟道:“我有一尊酒,欲以赠远人。愿子留斟酌,叙此平生亲。”
    他接过一杯来,“这是离别的诗。”
    “不应景?”她笑。
    “殿下又要出远门了?”
    她摇摇头,“何必出远门才算离别?”
    他静了静,朝她示意一下,仰头一饮而尽。
    她望着月亮,手中无意识地转着空杯,“本宫虽说先生易醉,可也从未真见先生喝醉过。”
    “任何人醉了都不好看的。”他说。
    “不错,先祖父也是这样说。”月光洒在她的脸上,几缕发丝拂过她的脸颊,“本宫很小的时候,就被他逼着练酒量了。”
    “原来徐文公对后辈如此严格。”
    “你上回说,在你们南方,姑娘家是不让喝酒的?”她笑笑,“那可真是遗憾,姑娘不知道酒有多好,你们也见不到喝醉的姑娘。”
    “南人始终记得醇酒亡国。《尚书》谓殷人好饮,周人禁之……”
    “那都是禁百姓饮酒。你看周公自己,祭祀饮宴,难道滴酒不沾?”她的话语慢了下来,“先祖父总希望,我能学会所有男孩子都会的事情。”
    他飞快地掠了她一眼。
    她恍如未觉,“那时候徐国只有三县之地,比丰国虽然大些,但先祖父的爵位与丰伯平级,都是教别国瞧不起的。先祖父文韬武略,远交近攻,在位期间徐国的领土扩大了两倍,到临死前,乃进爵为公。”
    这些他都知道,于是“嗯”了一声。
    “可先祖父一直有个遗憾,就是父君的身体太虚弱了。”她喃喃,“父君其实是我见过的最有才华的人,可是这样的一个人,却受了莒国人的陷害,一辈子只能躺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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