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疼?”他停下了,眼里透着紧张,撑在她头两侧的手在发抖,“我慢一些……”
她大口呼吸了一下,然后闭上了眼睛摇摇头。
这是完全不同于刀剑造成的痛。这是连着心腔的痛,整个人都忍不住要蜷缩起来,可是却不舍得;然而这种不舍得,又反过来成了最痛的缘由。她看见他忍耐的表情,心里有一块地方,柔软得一塌糊涂。
她愿意把自己最柔软的部分都送给他,不计回报。
毕竟冬夜亦短,寒冷转瞬即逝,她只能在这样的时候,感觉到他是真的需要着她。两个孤独的身躯贴在了一起,并且为了这片刻的温暖各个藏好了自己的刺,在某个瞬间她甚至还感到了快乐,只是她不敢高声,她怕惊碎了这个羞于启齿的夜。
她的手抓紧了他瘦削但结实的肩膀,忽而听闻他极低地喘了一下,似是被刺痛了什么。她下意识地抚摸过去,却在他后肩上摸到了一片伤痂。
她微微凝了眉,好像在思索什么,“你这里有伤……”
他突然低下身子来吻住了她。一个用尽全力而令她惊愕的吻,仿佛含着太多未尽的话语,全都要在这柔软的吞咽和舔舐中说与她听,却全都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忍耐着沉进了深深的海底。他勾弄着她,取悦着她,她很快就不能再思考其他事情了。
男人的温柔就像一个陷阱,吸引她坠落,吸引她在疼痛之后,仍然义无反顾。垂帘不断地摇晃着,筛动满室烛风月影,冬夜的霜在地上铺了浅浅一层,窗外渐渐响起簌簌的落雪之声。
“先生。”
“嗯?”
“先生这么多年……有没有过女人的?”
“……”
“先生……我方才好痛。”
“……”他抱紧了她,自责的话音里透出几分难堪的羞涩,“是我不好,下回……下回不会了。”
“先生也是第一回吧?”她却不管不顾地追问,眼睫毛在他的颈项间扑闪扑闪的,让他没来由地心浮气躁。
“……是。”
“先生过去都没有喜欢过谁吗?”她还在问,“没有喜欢的女人吗?”
“殿下,”他终于无奈地道,“我听闻,聪明的女人不会问丈夫这种问题。”
她理所当然地道:“那我便不想做聪明的女人。”
“……”
她的手臂圈紧了他,声音轻而翩然,“先生,不管怎样,我都是喜欢你的。”
他的身子僵了一下。
没敢去看他的表情,徐敛眉将头靠在男人胸膛,心想,可总算将这句话说出来了,原来也不是那么难的事情。说出来之后,整颗心都因某种不堪重负的期待而发着颤,却偏偏悄无声息,她想用惯常的笑来掩饰,却笑不出来,或许只是太郑重,反而显得生硬了。
从他的方向看去,只见她那红红的耳尖,像一只笨拙的小动物。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低低地道:“那真是在下的荣幸。”
她怔了怔。隐约感觉对这回答不是很满意,但她也不知自己期待的是什么,更加不知道寻常人在这种情形下都该是什么样子。可是她听得出他的话音是轻松的,好像他也很快乐,而他的这快乐是她带给他的——这样一想,她又释然了,于是她含糊地点点头,便靠着他的胸口闭上眼。她实在有些累了,她不知道这原来也是件累人的事情,身心都松弛下来,万事万物在他的心跳底下都渺如飞烟。
在她依偎之处,他绷紧了肌肤,胸口下三寸有一块胎记随呼吸起伏,宛如一弯在夜的海水中浮沉的月亮。
他睁着眼凝望着帘帷撩动的虚空,许久,才轻声道:“我过去并不曾喜欢过哪个女人。”
“嗯?”她似将睡熟了,只困倦地应了一句。
他却不再说下去了。
***
“若是如此,那在下不想回家,殿下。”
“在下的父母兄弟,就是被楚厉王的军队杀死的。”
“我在亡父的尸身下躺了两天才逃出来,连家人的尸首都不敢收殓。”
黑暗如波浪,将回忆的暗沙汹涌席卷而来。
她的第二个丈夫楚厉王,是在莒侯的宴会上对她一见钟情的。
他有着楚国王室中少见的挺拔身材,平淡无奇的脸容上,那双眼眸里好似总有着无穷的亮光。他仿佛是个永远不知疲倦的男人,他为她杀了莒侯,他带她去云落山上围猎,他为她踏平了南吴国都。
可是即便这样看似愚蠢的男人,也有私心。在攻入南吴王宫的前一夜,他还向所有人保证着降虏不杀,可转眼间他便屠尽了南吴王室。
他这么做,却只是为了让她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
她觉得自己很傻。一次一次,以为自己嫁了个爱自己的男人,就可以放心去利用他们的好;可一次一次,却发现自己才是被所谓的爱愚弄了的那个。
十三岁的她,在举目无亲的异国,做着旁人口蜜腹剑的王后;可心里却还是有过那么一刻,以为自己得到了男人的爱。——这本身就是件很可笑的事情。
楚厉王的尸首从东江里打捞出来时,挺拔的身形已浮肿变形,青白的脸上双目凸出,似含了无穷的苦恨。深夜里不见繁星,东江上的冷风彻骨刮过,她蜷紧了自己,无意间却仿佛撞开了一扇温暖的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