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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页
    她闭了眼,全身都在发颤,却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泄漏出丝毫软弱的情绪。
    柳斜桥终于还是理了理自己的衣襟,齐整地下床来,又将外袍披好。他没有拿回自己的匕首,只是站在床前,仿佛有些悲哀似地凝望她,却说不出更多的话,只低低地唤了一声:“……阿敛。”
    刺探被消解,迷局被冲乱,痛苦的来由变成了没有来由,温柔的眷恋变成了无辜的背叛。一年的夫妻,到得此处,终于也该是个尽头了吧?
    她突然一手扶住床栏,咳出了一口鲜血!
    她的半个身子往侧旁倒下,重重的咳嗽摧裂了她胸前包扎起来的伤口,血色刹那透过纱布浸没了月白的里衣。他眸中光芒微动,仿佛想上前搀扶,却听见鸿宾在外边急切地问:“殿下您怎么了?”
    “快进来。”他沉下声音。
    鸿宾赶忙过来,见状大惊,点起灯来给徐敛眉止血、上药、重新包扎,在这期间,柳斜桥便坐在灯烛旁,沉默地看着。
    待鸿宾终于忙完,徐敛眉半坐在床头歇息,房中的三个人,一时陷于诡异的沉默。终而鸿宾走过来,朝柳斜桥行了个礼,“柳先生,您知道……殿下若再这样咳一回血,孩子便保不住了。”
    他心神一凛,“再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话里有些仿似走投无路的悲哀。
    鸿宾离去,徐敛眉自床帘里伸出一截玉白的手腕,轻轻将帘钩挂了上去。那张苍白而无情的脸就这样显现出来,经了方才的一番惊险,她的唇角反而有了几分血色,冷亮的眸光仿佛能将他洞穿,却又那么平静,平静中渗透着悲凉。
    “您既不肯杀我,便……便试着信我一回,好不好?”他低低地道,“让我好好照顾您,照顾孩子,您会知道——”
    “照顾我、照顾孩子?”她重复一遍,轻蔑一笑,“你是我的谋士,柳先生。”
    柳斜桥只觉这话里全是讽刺,但他承受住了,他说:“我不想做您的谋士。我愿意只做您的丈夫。”
    她的笑影渐渐消散,“做什么不好,要做我的丈夫。”
    他平静地凝视着她,“谁能抗拒重新活一次的诱惑呢,殿下?这诱惑却是您给我的。”
    片时的沉默里,他又寥寥地笑了一下。“然则,我毕竟是个如此自私、懦弱、卑鄙、无能的男人。这样的我,却还想要好好去爱您,这让我自己有时候都感到可笑。”
    她的身子慢慢倒回枕上去,闭了眼。
    “明日,你随我去个地方。”她的声音低缓,却是不容置疑,“我再决定,要不要相信你。”
    “明日?”他道,“您的身子……”
    “我不想听保重的话。”她道,“毫无用处。”
    他抿了唇。
    “其实,你叫顾欢,对不对?”她终于还是笑了,嘴角微微勾起,仿佛水底诱人的妖物,又仿佛只是春日里一个天真的顽童,时光里传出来一声久远的叹息,“我总是记得你的,小哥哥。”
    “你那时候,不肯娶我啊,小哥哥。”
    (二)
    翌日下午,公主与驸马同车出游,去了岑都的西城门口。
    那里却是岑都有名的刑场。
    辇车停下,鸿宾燕侣将公主搀扶了出来,驸马跟随在后。冬日已逝,积冰消融,一轮堂皇的太阳挂在半空中,将西城门飘荡的风沙都映照出无穷的重影。几个囚徒模样的人正被推了出来,监斩的刑台甚是简陋,旁边围观的百姓也并不很多。
    柳斜桥微微皱了眉。开春行刑,绝不是好事。
    那监斩官一副森冷模样,看上去却是品级甚高,不知为何要来监候这样一场行刑。见了公主车驾,他也不过来行礼,只隔着距离朝公主躬了躬身。
    徐敛眉微微抬了下巴,监斩官便示意刽子手上前去。
    刽子手将那几名囚徒的头发抓了起来,对着太阳露出他们脏污的面容。而后便是手起刀落——
    刹那之间,柳斜桥紧紧闭上了眼。
    徐敛眉却不曾错开目光,血肉飞溅,她的声音冷淡地散在空中:“这几个是敌国派的奸细,将他们显戮于市是因为他们已不再有利用价值,更多的,还活在岑都的地牢里。”
    柳斜桥只觉那惨白的阳光几乎要将自己劈裂,嗡嗡作响的耳畔仿佛又听见很久以前燕侣的话:“最好是像十年前一样,哪怕亲生父亲死在你面前,你也能无动于衷。”
    可是这么久了,他竟然还是做不到。
    女人的威胁像一把钝了的刀,割过心脏时带出锈蚀的痛楚。
    徐敛眉也不看他,径自走到一个断裂的头颅前,拿脚尖挑起了它的头发,“你要不要看看?这一个,是被本宫关了五年的南吴人。”
    柳斜桥睁开了眼。
    那是一张他从未见过的脸,但那眼眶里瞠出的双目却是他所熟悉的浅褐色。
    “这天下已没有了南吴,也没有了莒国、夏国、范国和楚国。”徐敛眉冷笑一声,“所有这些地方,如今只有一个名字,叫徐。”
    “……是。”不知过了多久,他回答。
    她截断他的话:“本宫想让你看清楚,十年、二十年,本宫便一直是个这样的人。也许先生平素不常看舆图,”她顿了顿,“如今的徐,已得天下三分之一,本宫为徐国强盛所做的任何事,本宫都从不后悔,也绝不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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