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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斜桥上前一步,她却更退后三步。他曾经那么钟爱的那个机敏、温柔、勇敢的徐国公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个惨厉地笑着的女人,像一个疯子,像这世上最可怜的人。柳斜桥低下头看自己的手,他不明白,他做错了什么?至少这八个月,他已经用尽全力去补偿她——也或许一个像他这样卑微拙劣的人,仍然是配不上的吧?
    即使是他的补偿,她也不要。即使是他的心,她也不要。
    父母的激烈争吵终于让小床上的孩子“哇”地一下哭出了声。徐敛眉的神色动了,似乎想去安抚他,身子却仿佛是钉在了地上。柳斜桥惶然四顾,他不知道他们之间这是怎么了,好像所有的所有都是一架南辕北辙的马车,不该贪恋的却流连不返,不该慈悲的却滥施好心,不该停顿的却永恒沉默……于是所有的所有,都错了。
    “柳先生。”她开了口,“你让我觉得,我过去半生戎马,都不过是个笑话。”
    “不是这样的……”
    一字一字,他说得很艰难。可他也不知道他还能说什么。言语是他唯一还能使用的东西,如果她始终不相信他的言语,他还能怎么办?
    “我宁愿我们,”她往外走去,声音已干涸下来,“从不曾离开过那座下雪的山谷。”
    在经过婴孩的小床时,她的脚步似乎犹豫了一下,又似乎没有。
    温暖的七月的房间里,日光一无余地,她走了,将他一个人怔怔地剩在那里。
    (二)
    七月廿五,徐世子率岑都近畿禁军出援涣城。
    八月初一,将军褚功明也从南吴四郡的反乱中抽身出来,率师驰援东线。
    这一场战事,徐国和齐国双方都打得颇为吃力。徐国这两年来迅速扩张,士卒却也疲于刀兵,何况本来人数不多,只好在处于徐国地面,打的是防御战;齐国孤儿寡母全力依赖大将冯皓,上下一心,但常年积弱之下,攻坚也非易事。
    渐渐地,双方战线越拉越长,竟有了天下大战的趋势。西凉、滇及一众小国都来支援徐国,而大国如郑、越、邶等则都站在齐国一边——他们不是瞎子,看着徐国在短短十数年间一跃而成天下霸主,他们谁都坐不住。
    岑都中的氛围是紧张的。前线的消息总是模棱两可,很少有绝对的捷报传来。东泽是玩了一次流氓,徐国大军压来时他们就只管跑到了齐军的盾牌后面。原本计算着只需半个月便可平定东境的徐世子终于还是算错了一回,到第二十日上,他仍只能滞留原地等候援军,甚至都未曾与齐军有过一次正面的对决。
    第一手战况总是先传到国相周麟处,再由周麟呈给公主。公主甫诞王孙,亟需休养,除周麟外,没有任何外臣能见到她。
    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公主根本不在岑宫,而周麟每回进宫汇报,只是去见徐公而已。
    偶尔,他也会带着徐公的教旨去一趟鸣霜苑。
    鸣霜苑里的枫叶已红了。风吹过,便如是一片片枯蝶在飞舞,又悄然落到了流水上去。
    枫树下,流水边,一袭青衫的男人眉目如画,却是低头在专心地哄着孩子。
    周麟的脚步在花廊外止住,看着那男人一手抱着襁褓,另一手摇动着一只小小的拨浪鼓,襁褓里便伸出两只小手,不住往空中抓着,还伴随以咿呀的叫声,像是在笑一般。
    乳母在一旁轻轻道了声:“驸马,有客来。”柳斜桥才恍然惊悟,转头见是周国相,歉意地笑了一下。
    那笑意不及他的眼底便消散,像是虚幻的雪花一般。
    周麟没有笑。他捋着花白的胡子,神色是凝重的。
    柳斜桥将孩子交给了乳母,理了理被孩子抓皱的衣衫,走过花廊朝周麟拱手:“原来是周相,在下有失远迎,得罪得罪。请里边坐。”
    “不必了。”周麟淡淡地看他一眼,拿出一张折好的宣纸来递给了他,“这是主君为小王孙取的名字,请驸马看一看,下月的满月礼上,便将它定下来了。”
    柳斜桥将那宣纸一层层剥开,其上墨色饱满浓郁,只题了一个字——
    “肇”。
    “……用肇造我区夏?”柳斜桥下意识地道。
    周麟的面上掠过欣赏之色,“驸马果然博闻强识。这个‘肇’字正是取自《康诰》,肇者,始也,主君是将天下霸业的始基都寄托在这个孩子身上了啊。”
    柳斜桥停顿了一会儿,淡淡地笑了一下:“还是父王想的最好。”转身看向乳母怀中的孩子,“那他便叫柳肇了?”
    周麟却道:“不,是徐肇。”
    柳斜桥一怔,抬起头,周麟神容沉定,“这个孩子必须姓徐。他是徐国的王孙。”
    柳斜桥静了很久。
    很久之后,他好像才回过神来,苦笑地摇了摇头,“我并不在乎这些。但是……”
    但是,你们这些年来,就是用这些东西,一直在束缚着阿敛的吗?
    柳斜桥终究没有这样说。他是个外人,他没有资格。而况这样的束缚,他自己也从未挣脱出来过。
    周麟要走时,柳斜桥送他到院门口,若不经意地问道:“不知前线如何了?”
    周麟看他一眼,斟酌着道:“公主不曾同您说吗?”
    柳斜桥礼貌地笑道:“公主这一向正忙,在下不敢叨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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