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臣也不便多说。”周麟道。
“是……我知道了。”柳斜桥眸光一黯,“那可否再问一句,公主身边的那个叫燕侣的侍婢……周相可知道,她去哪里了?自王孙出生那日起,她便忽然不见了。”
***
这原是一个十分奇怪的问题。
周麟是个外臣,无论如何,也管不上公主贴身侍婢的事。虽然公主身边几个侍婢同尚书台都颇有联系,周麟的确是知道这个人的,但这样的问题,也未免太离谱了。
他不由得多看了这个奇怪的驸马一眼。
后者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连带那脸色也如秋空一样苍白,浅色的瞳仁里多了几分悲伤的色泽:“周相,在下有事相告,须得请周相移步。在下只担心……祸起萧墙之内。”
七月三十日晦,世子在归川畔遭遇齐国与越国十万联军的伏击。
第41章
第41章——火中身
燕侣已很久不去找柳斜桥商量了。她趁着公主生子那夜的混乱,彻底逃出了岑宫。
许多时候,她自己也恍惚,不能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毕竟那个人的模样在十多年之下已经模糊得不成样子,可她却总还记得那个人曾经对自己温柔过。她是南吴世子的贴身侍婢,在她十四岁那年成为了他的侍妾。南吴世子是个有勇有谋、英武有为的完美的男人,和他那一无是处的幼弟全然不同。他温柔起来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好像得到了全世界。
可是那个曾经将全世界的温柔都捧给她的男人,已经离开了十多年了。记忆是一座被重重围困的城,久攻不下,饿殍遍地。
她贴着墙根匆匆走过,太阳在她身上只来得及留下一片干燥暗淡的衣角。
燕侣侧身躲进一所大宅的拐角,身后便有人欺了上来。
她没有回头去看,只手心里被人塞进了一个纸团。
“徐醒尘将要撑不下去了。”身后阴恻恻的声音说,“我们家主说,徐敛眉就交给你了。”
燕侣攥紧了那个纸团。
“八月十五,将有一次大朝。”她冷冷地道。
***
八月初八,世子在归川畔遭遇齐国与越国十万大军的夹击。
世子在重围之下鏖战三天,才终于带领三千将士杀出,剩下二万多人俱埋骨归川……
这个惨重的消息传到周麟处时,他再想压也压不下来了。八月十五,前来朝会的众大臣都聚集在宫门口,焦头烂额高声议论,要等着公主给一个说法。
他们直等到了晌午,宫门才打开,奉明殿上秋风乍起,是徐公将他们都请了进去。
公主却不在里面。
“世子如今到了何处了?冯皓如今又到了何处了?”
“这可是在我们自己的土地上,怎么竟出了这样的事!”
“公主呢?让公主出来拿主意啊!”
原先还是窃窃私语的,待发觉坐在上首的徐公并不阻止他们,声音就越来越大。都是被国家养得娇惯了的贵族王臣,虽不敢骂徐公,但对不在场的公主却不那么敬畏了。
“都说够了没有!”周麟站在众人之前,厉声道,“如今国难当头,主君在上,你们却都在想些什么?!”
众人静了片刻,却反而爆发出更加不满的情绪:“自古太子不将兵,公主却屡屡让世子出外迎战,如今可出了大事了吧!”“公主当政这么多年,要何时才还政世子?”“牝鸡之晨,为家之索!如今徐国在天下间孤立无援,就是因为公主女子当国!”……
在穷途险境之中,众人的风度仪节都不见了,他们忘记了公主所指挥的无数次胜利,只看见眼前这一场惨败。
徐公沉默地看着他们,想起了昨日那男人说的话——
“什么元老宿臣,信他们,还不如信刀兵。”
男人的双眸微微眯起来时,那神态竟和公主有三分相似了。
说来,那个男人……
“公主既不肯来,那这次大朝也无意义了!”老臣姜闵哼了一声,甩袖便要走,许多人有样学样也跟在他后面,却被门口的卫士拦住。姜闵冷笑一声,“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拦我?”话音未落,一把刀尖突然从那卫士腹心刺了出来!
姜闵当即后退一步,虽吓得脸色发白,却还是勉自镇定,回头朝周麟冷笑。那卫士哐啷倒了下去,鲜血喷涌而出,他身后持刀的人也现出了形——
连带着,这大殿四周,无数的刀兵,都现出了形!
“姜闵!你做什么!”周麟震惊大喊,“这些是什么人?!他们——”
他们穿的甚至不是徐国的战衣!
殿上众臣登时大哗,仿佛被关进了笼子里的狗一样都狂吠起来。徐公的手抓紧了御座,苍老面容上的每一道沟壑似乎都绷得紧了。
“都给我冷静!”姜闵抬手道,“冯将军沿岑河逆流而上,一日间驱驰百里,马上就要抵达岑城了!徐世子早在归川畔被打得落花流水,徐国已将完了,识时务的就站到我后面来!”
大殿上有一瞬间微妙的死寂。
尚且无人敢动弹时,不知是谁仓皇地叫了一声——“看,看外面!”有人探出头去,立刻被殿外的景象惊得往后跌了一步——
天光澄亮,万里无云,明晃晃的太阳底下,这孤零零一座奉明殿,竟围满了披坚执锐的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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