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方进看着她这一副惊恐的表情,嗤笑一声,“怎么,事到如今,才知道害怕了?我看你当初一头扎进这浑水里,倒是挺坚决的。”
听他提起“当初”,叶红烟抿紧了唇不答话。高方进也未纠缠,只道:“李美人显见是被人害了,好在她没有将你供出来,不然的话,你同这人是一样的下场。”他拿脚踢了踢地上那只头颅。
叶红烟突然朝他跪了下来,连连磕头。
高方进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叶红烟道:“我……我这回做法不妥,下回一定不会再出这样的乱子!这么多年了,高公公待我恩重如山,”她努力挤出一个笑,“我哪里还能有别的想头?”
高方进打量着她,俄而重重一哼,“谅你也不敢。”
好不容易要将高方进送出门去了,高方进却又忽然补充一句:“你与夫人那边可还有来往?”
叶红烟一怔,眼神闪烁:“……我……不曾。”
高方进眯着眼笑笑:“我瞧你这么下狠手整治那个殷小娘子,还以为是你家夫人吩咐的呢。”
***
神策中尉高仲甫的豪邸位于通衢大街上,向坊外开门,五间九架,重拱藻井,楼宇重叠,早逾越了太宗时期就定下的营造制度;1而况高宅竟然还从大明宫太液池引水,沿御沟直达后院,造出一片广阔湖面,夏日里连楼船都可行得,这就不仅是极富,而且是极贵了。
不过如今是冬春之交,湖面上冰还未破,高仲甫披着嵌金丝绣七龙腾舞的宽大披风漫步湖边,听着身后的义子高方进一字一句的禀报。
禀报完了,高方进尤不放心,“阿耶,我看那叶才人几年前还好,现在是胃口愈来愈大……”
“她要富贵,便给她富贵。”高仲甫漫不经心地道,“但更多的,却不能给了。提防着些,这女人野心甚大,当初连自己主子都能一口咬死,自不是个吃素的。”
高方进揣摩着,“那个殷娘子还是放一放的好,与她有关联的人不少,牵一发而动全身。而况昭信君那边,也不能太给脸了。”
高仲甫点点头,“昭信君与淮阳王的媒还是我做的,许贤妃老大的不高兴。”
“那是自然,昭信君虽然问过我许贤妃的意思,但小子哪里敢直说啊?不过许贤妃现在也没了小七,她能拿什么去争储位?”
“许贤妃……”高仲甫沉吟半晌,忽尔轻轻一笑,“谁知道许贤妃要的是什么。”
高方进面露难色,“这……”
“我们只要知道我们要的是什么就行了reads;竹马去哪儿。”高仲甫笑意愈深,“你看这桩诬赖了李美人的案子里,谁是最要紧的?”
高方进挠了挠头,“这小子可猜不准……不是叶才人么?还是戚才人?殷娘子?……孙公公?”
高仲甫笑吟吟地看着他,却说了一句似乎毫无关联的话:“果然圣人膝下,最聪明的孩子就是小五了。”
***
因李美人的案子涉及内侍省,与内侍省不过一墙之隔的掖庭宫里也风一样传遍了此事。
宫人们在猜度着,谈论着,计较着,李美人突然的翻案,九仙门临近的神策营,戚才人送到内侍省的祝祷文,高公公在清思殿外的狂言……种种内情,光怪陆离,猜不胜猜,防不胜防。然而在这谜案正中心的两个人,圣人与李美人,反而是最容易看懂的角色。
圣人无奈,受制于宦官,从无自己做主的时候。
李美人蒙冤,拼死拖高仲甫下水,却只不过白费了性命。
不过总有一件事情可以确定了。
那便是七殿下的病,在李美人自戕而死之后,确乎是逐渐转好了。
“你们在说什么?”一个温凉的声音忽然响起。
几个凑在一起碎嘴的宫女立时止了声息,其中一个还翻起了白眼。
殷染并不着恼,神色依旧温和:“李美人没了?”
无人应答,她也不离开,就这样袅袅婷婷站在耳房门口,很从容,却无端给人压迫感。终于有人耐不住,没好气地答了她一句:“是啊,没了。”
因是逆着光,殷染脸上的表情看不分明。依约似是笑了笑,“谢谢了。”
殷染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房中的。脚步仿佛是虚浮的,踏着积冰碎雪,沁凉的水渗进丝履中来,一点点沿着经脉往上攀,封了她的血液。
不该的,不该是这样的。
她明明已经计算得很清楚,李美人不会死,只会被赶出宫去,而她则可以继续追踪出李美人身后的那个人。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天色已晚,殷染一步步掀帘走入内室,面无表情地拿起了《金刚经》。
“若复有人,得闻是经,不惊、不怖、不畏,当知是人甚为希有。”
——“殷娘子?”
一个似熟悉又似陌生的宦者的声音,令她骤然惊醒,如兜头冷水泼下,眼中刹那冷亮。
她抓紧了经书转过头,窗外是刘垂文瘦瘦矮矮的侧影。
“殿下说,他今日不能来了。”刘垂文恭恭敬敬地道,“请您不必着急,他记挂着您。”
殷染的手在袖中痉挛,突然,便将那经书往窗上砸去!
“滚。”她冷冷道。
佛经摔到了冷硬的窗棂上,又跌落下来。并没有当真砸着外头站立的刘垂文,但显然吓住他了,他呆了半晌才道:“是,奴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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